(散文)大时光一一回忆我的初中时光

刘三石

<h1> 大时光</h1><div> ——回忆我的初中时光</div><div> 作者:刘三石</div><div><br></div><h1> 一、雪花煮茶</h1><div> “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老同学一边替我擦拭那把榆木椅子,一边说她每到下雪天都会翻出明人张岱的《湖心亭看雪》,沐手静心,连读上三遍。每次读完都会有一股热气在身体里沿着经脉向上升腾,顿觉浑身通透舒畅。</div><div>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草木、石头都端坐在院子里,透着淡淡的禅意。</div><h3>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转身从冰箱里取出一个青花瓷小罐,轻轻舀出三勺白玉之物,放进烧水壶里。她疑惑不解!我说:这是雪花,我从倪邱中学校园里带回来的雪花。你去倪邱了?她瞪大眼睛,怎么不叫我一起?我是去外地出差回来,正好路过。当时天正下大雪,茫茫一片白,就捧了几捧带回来。说话间水已沸腾,我投茶入壶,铁观音的香气和雪花的纯净在书房里相遇,缠绕,恍若清风抚过那盆茂盛的文竹,一片清朗之境。老同学喃喃自语,二十八年了,同学们都还好吧?我没有接她的话,端起那杯雪花茶,默默地转身,去数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h3><div><br></div><div> </div> <h1>   二、倪邱中学</h1><div><br></div><div> 倪邱,起名源于倪宽。倪宽幼时随母曾在茨河南岸读书,做农活时把书系在锄柄上,累了,就坐在田垄上读书辩理,晚上仍旧学至深夜。现存倪公祠院内的千年古柏树干上有一个类似灯台的结疤,相传就是倪宽夜间读书放置灯烛的地方。后来,倪宽升任御史大夫,公正廉明,声闻天下。倪宽幼年读书的地方建有“经锄楼”,夜读的倪宽,是不是有时也会放下书卷,望着深远的夜空而心驰万里,思绪绵绵。如今,经锄楼依然矗立,两层小楼,青砖灰瓦,圆形的窗棂朱砂涂就,像一枚古朴的印章,端端正正的放在那里。楼前的千年古柏,枝繁叶茂,翠色厚重,巍巍然如青龙盘踞。和它遥相呼应的倪邱中学,是那时的重点中学,也将是我初中三年的“经锄楼”。</div><div> 那一年,村里同时考上倪邱中学的一共有六个人。自从拿到录取通知书起,每天都处在无比兴奋的状态里。终于到了报名入学的时间了,我们几个小伙伴天不亮就起床,都换上了新洗的衣裳,兴冲冲的出发了。从村里到倪邱集一共十八里地,那时客车少,再说也舍不得掏几毛钱坐车去,我们就顺着柏油路一直往北走,一路打闹一路欢笑,到学校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了,个个都汗流浃背,便脱了上衣迎风挥舞着。不知谁说了句,穿上,快穿上,别让人家笑话咱。我们便急忙穿上,连最上边的那粒扣子也端端正正的扣好了。</div><div> 学校大门很宽敞,墙壁上用白石灰写着“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前面是一个大大的操场,操场的一角有人在用泥土做砖坯子。两边是茂密的树林,槐树,桐树,杨树,都高耸入云。古老的茨河水缓缓的流过,远处有人赶一群鸬鹚,打捞时昨日落水的光阴。几只鸟雀吵闹着飞过,我望着头顶的天空,觉得和村里的天空不太一样,显得更高更辽阔了。</div><div> 站在学校门口,我们突然变得紧张起来,走过来走过去,就是不敢往里进。这时一个老师模样的人冲着我们几个挥挥手,大声道,报名的吧,赶紧进去,看见那棵大桑树了吧,右边那个房子就是报名处,快去吧。我们低着头,连个谢谢也没说就飞快的跑进去了。报名,缴费,找班级的时候才知道一个年级分甲乙丙地四个班,我们几个并没分到一个班级里,心里都有点的慌张。</div><div> 一切都办好了,紧张的心情才渐渐放松下来。我们就在校园里到处转悠,开始观察这个让我们一直向往的学校。每一棵树木,每一间教室,绿化带里的每一棵花草,甚至一队正在搬运阳光的蚂蚁都让我们感到新鲜,好奇。这里看看,那里停停,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 。</div><div> 当当当、当当当……上课的钟声从高大的桑树下水浪一样漫过校园的每个角落。我们飞奔着跑回各自的教室。教室里竟然很安静,同学们身子都挺得笔直,屏住呼吸,等待老师的出现。正张望间,只见一位老师快步进了教室,他面色黑,浓眉,炯炯大眼,蓝色中山装,正是报名那天在大门口遇见的老师模样的人。他站在讲台上,微笑着环视每一个同学,说,同学们,我是你们的班主任,然后再黑板上写下:李月起,以后生活中,学习上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能考进这个学校,说明你们都是很优秀的学生,你们一定要努力……李老师的声音富有磁性,慷锵有力。这是入学以来的第一堂课,也将是我人生中大时光里的最难忘最重要的一堂课。</div> <h1>   三、食堂与马三咸菜</h1><div><br></div><div> 食堂的位置是我们提前就瞄好的。一放学我们几个就端着新买的搪瓷缸子,跟随着人群往食堂方向跑去。食堂是砖瓦房,正门关着,从里面锁住,门左旁开着一个低矮的方形小窗户,墙壁上写着“请自觉排队”。窗户用一块木板挡着,开饭时才掀开。屋里幽暗,看不清里面人脸上的表情,但可以听见生硬的问话,几个馍?饭票呢?快点,快点。我赶忙把饭票递到他手里说,两个馍,一份稀饭。话刚说完,还没来得及把瓷缸子递过去,就被后面的人群挤到了一边。挤的最凶的当然都是高年级的学生。我们这些初来乍到的心生自然是不敢和他们硬挤的。只好等人少了些再过去说明情况,但打饭的师傅说这么多人我哪能一一记得。无奈,我只好又给他一次饭票,心里很不是滋味。为了避免再出现类似情况,后来干脆等快没人的时候再过去打饭。夏天还好,如果天气凉,盛到缸子里的的稀饭比茨河的水还要凉。</div><div> 食堂的前面有一间小屋,也是瓦房。里面是个蓄水池,那是食堂的取水之源。在一次吃饭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一个高年级学生说其实蓄水池里的水是不能吃的,因为每天一大早,做饭的师傅都会拿个大捞罩去蓄水池捞头天夜里淹死的老鼠。我端着半缸子稀饭正要往嘴边送,忽然看见缸子里映出一群大大小小的老鼠,它们在房梁上相互追逐嬉戏,发出吱吱地叫声,被咬疼的那一只“扑通”掉到蓄水池里,接着是另一只……。水面上一时间都是拼命游动的老鼠。我把稀饭狠狠地泼到蓄水池的后墙上,胃里开始翻江倒海,胆汁都吐出来了。后来,只要一端起缸子就会看到成群结队的老鼠,就再也吃不下去了。可是,能怎么办呢,又不可能到学校外面买饭吃吧,兜里也没银子啊,所以时间久了,就忘记了那个大捞罩,打闹的老鼠也从缸子里都跑的无影无踪了。</div><div> 食堂的饭很简单,早晚是可以当镜子用的稀饭和因为放多了碱而发黄的馍,中午是馍和“咸稀饭”(做法是清水里放盐和很少的青菜,烧开,下面粉,也是一看四个眼。)饭买回去,靠着墙根或者随便哪里一蹲,咬一口馍就一口稀饭,生面味里裹着青菜的涩,就像朴素里透着淡淡的苦味,那个年代,就应该是这样的味道吧。</div><div> 最难忘的是一个叫“马三”的人。每到开饭的时间,他总会推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早早的在食堂旁边等着。车后座上绑着一个大木箱子,箱子里面隔开几个方格,每个格里都是不同口味的咸菜,全是他自己腌制的。我偶尔也会过去,但一次最多买五分钱的,把馍掰开,咸菜夹进去,狠狠地咬一口,那个滋味啊,不说。</div><div>九九年夏天的一个下午,我正在自己开的诊所里给病人抓药,突然听到街道上有人吆喝“咸菜,自己腌的咸菜”。我立刻冲了出去,一边使劲的挥手一边大喊,马三!马三!往这边来。还是那个自行车,还是那个矮瘦留着小平头的马三。我兴奋又激动的说,我八九年从倪邱中学毕业的,你肯定不认得我,那个时候你的咸菜真是太好吃了,快十年了,居然在这里见到你,真是想不到啊!他微笑着看我,仿佛并不感到惊讶,也许他在别的集镇也经常遇到像我一样仍然记得他和他的咸菜的人吧。我说,你箱子里的每一种咸菜都给我来一大碗,我要回味一下十年前的味道。付完钱,他拿出一大块芥菜说,这是送给你的,谢谢你还记得我。</div><div> 现在想想,那些清淡的饭菜才是最本真最可口的味道,只是,换了时光,也改变了我们对生活和命运的体验。</div> <h1>   四,月光照在窗棂上</h1><div> </div><div> 落日的余光透过窗户斜照在黑板的一角,给粉笔字镀上了一层厚厚的紫铜色。当我抄完最后一道题时,落日已燃烧成暮色的灰烬。放学了,我合上书本,鸟雀开始回巢,树林喧闹起来,那些鸟儿,是不是也像我们一样,每个周末才能回家,一见到父母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div><div> 茨河的水缓缓向东,暮色给它增加了几分神秘感。每到这时,同学们总是三三两两的坐在河边,嬉闹,或者默默不语,每个人都怀揣着不同的心事。我望着水面突然出现又突然的消失的野鸭,心里竟有了淡淡的伤感,三年的初中生活,我将如何度过。</div><div> 当最后一只大鸟驮回了暮色,天真正黑了下来。风吹响每一片叶子,隐秘的语言里一定有关于我的暗示,只是我那时愚钝,错过了许多不该错过的东西。</div><div> 要上晚自习了,班长开始给汽灯打气,教室里亮了起来。坐在前几排的同学都是家住倪邱集上的,他们又开始向着教室后面指指点点。靠着后墙放着两个长条桌,几十床不同花色的被子高高的叠摞起来,宽条纹的,印花牡丹的,自家浆染的……好不壮观。因为学校里没有男生寝室,我们这些来自乡下的男生晚上就要睡在教室里。晚自习一结束,把桌子并到一起就是一张床,每个人只带了一床被子,那就你的铺我的盖,两个人打通腿。第二天早晨要赶在其他同学到来之前起床把桌子挪回原来的位置,真是一道有趣的风景。</div><div> 还记得第一夜睡在教室里的情景,因为傍晚下了一阵雨,空气像葡萄糖水一样粘稠,躺下去就一身汗水,没有风,闷。我们把所有的窗子都打开,让空气对流,结果蚊子也开始对流起来,我们噼里啪啦地拍打着,都睡不着。不知是谁先叹了口气,接着大家都坐了起来,开始相互询问彼此的名字和来自哪里。淡淡地月光照在窗棂上,虫鸣一浪压着一浪,偶尔有一两声知了的叫声掉在地上,打个滚,就没了声息。我们都望着窗棂上明亮的月光陷入了沉默。</div><div> 茨河的水准确的传递着季节的讯息。有一天下午放学后我们去河边玩,一个同学把手探入水里,又赶快拔出来,他转过头对我说,水这么冰,怕要下雪了吧。果然,西北风像教室里的被子一样越堆越高,一场大雪终于落下来。夜里,我们把门和窗户关了又关,用去几个作业本也堵不住那么多漏风的地方。被窝里我们靠的紧紧的,掖住被角,再把外套盖上,仍然找不到“暖和”这个词在哪里。体质弱的便开始感冒,发烧,我那时比竹竿还瘦,居然很少感冒,现在想想,也许是我当时牙咬得比较紧吧。</div><div> 后半夜,雪停了。有朦胧的月亮照到被子上,感觉更冷了。窗外一片大白,静寂让一切仿佛都不存在。那一夜,我冻的无法入睡,再次想起了多病的母亲,泪水落满被角。 </div><div> 升初三那一年,我跟着一个同学住到了他的亲戚家。一间低矮的泥巴小屋住了我们四个人,里面放着两张床,四个煤油炉子,每件衣服上都浸染着浓烈的煤油味,到了班里,没少被人嫌弃。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学会了做饭,特别是擀面条,我现在的一手做面的绝活,还要拜谢那个特殊年代的磨练。</div><div> </div> <h1>   五,茨河流经槐树林</h1><div> </div><div> 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谁选的,班里悄悄流传着“四大美女”的故事。八几年的时代内向型性格的人还是比较多的,男生和女生也很少面对面的说话。虽然表面上看似风平浪静,其实私下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种无法言明的渴望被自己或者别人紧紧地摁住不放。</div><div>我的性格是严重内向型的,见了女生脸就红得像偷了唐朝的胭脂,更别说和女生说话了。有一次上课铃已经敲响了,两个女生还在教室前门口说着什么(教室的后门一般是锁上的),我不敢进,就站在离教室不远处的一棵桐树后面躲起来等着,谁知被班主任巡查看到了,便大声呵斥我,上课了,咋还不进教室。我我无法说出具体原由,只好硬着头皮飞快的跑进教室,上半堂课了,心还在咚咚的慌跳。真是没出息。</div><div> 等平静下来,已是初三的第二个学期了,学习越来越紧张,压力也越来越大。独自发呆的时候也越来越多。三年的初中生活很快就要结束,接下来就是参加高中预选的考试。我从镜子里看到了我的茫然与期待。</div><div> 一个周六的下午,我没有像平时那样回家。和她一起走了很远的路。和女生一说话脸就红的我怎么能有机会和四大美女之一同行,之乎者也,如果你压根就不信,那就算是我虚构的情节吧,哈哈。</div><div> 茨河的水碧玉般清澈。深流无声,河面上偶尔飘来几片白色的羽毛或树木的叶子,像散落的稿纸,也或者是残破的经卷,被带到远方。我们沿着河边的小路慢慢地往前走,她每说一话都先转过头来看着我,我一直低着头,一路上紧紧攥住自己的心跳,不敢看她。走过马大庄,就是一片茂密的槐树林,她说,进去坐会吧,我就在一个离她稍远的树根上坐下来,拿侧面对她。她笑了笑说,我刚才听到打上课铃了。我猛地站了起来,大声说,坏了,下午是语文,班主任的课,赶快回去吧!她不慌不忙,叹口气说,反正现在回去也晚了,我们就在这坐一个下午,等放学了再回去吧。我急的直挠头,在原地转了几个圈,才无奈的坐下来,感觉身子有点飘,脑子里像塞满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那个下午她说了很多,她的家庭,她自己的身世,班里某些男生的坏……说到伤心处便低声的抽泣,我慌乱的手足无措,几次站起来又坐下,想去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就用脚在地上不停的画圈,搓来搓去,我那时是不是很傻。</div><div> 她擦了下眼泪,苦笑了一下,不再说话。这时,一只鸟在我们的头顶突然叫了一声,叫声是那么响亮,尖利。我们都站起来,向着学校走去。落日的金黄涂抹在她的额头,那么美。天空辽远而干净,望一望,我的未来将是一座怎样的城堡。</div><div>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逃课,现在想起来心里仿佛还有忐忑不安的感觉。</div> <h1>   六,我的大时光</h1><div><br></div><div> 怀揣着最后一堂课的钟声,如同用记忆包裹昨日沙哑的蝉鸣,我即将要告别倪邱中学,告别我内心的“经锄楼”。不舍与无奈,无法用言语表达。我抬头看看头顶的天空,它依然那么高远,辽阔,让人充满无限的期待。</div><div> 到现在我还珍藏着一个硬皮的笔记本,上面写满毕业时同学们亲笔写下的祝福语句,每一个词都充满牵挂,每一句话都豪情万里。时隔二十八年,再读起那些依然新鲜的留言,不禁心驰万里,无限感慨。</div><div> 记得走出学校大门的那一刻,我们不停地回望,同学们相互拍着肩膀,道着珍重,仿佛要把校园每一间教室的位置,每一棵草木的长势都记在心底,然后沿着不同的路程回到各自要去的地方。</div><div> 她坐在那棵丁香树下,眼里蓄满明亮而委屈的泪水,我朝她挥挥手,转身和男同学们继续道别。大家越走越远,再多的祝福和拥抱也无法挽留这一场注定的分离了。如今,同学们像风中的蒲公英一样散落在生活的各个角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但实际上我们走的是同一条大路,只是有前有后,相互看不到对方的眼神和命运。或许曾经有过相遇,擦肩而去,相互再认不出对方。</div><div> 一九八九年的那一次别离,时至今日,这个大雪茫茫的下午,曲指已经二十八年了。二十八年,有多少美丽和青春被风吹淡吹远,有多少悲欢离合无声的上演。二十八年里,我也曾遇到过几位那时的老师和同学,但相互拥抱过后依然是匆匆的告别,又各自消失在人群深处。我多次想把所有同学和老师的名字一一写下来,还原他们在班里的座位,然而多么遗憾,我只能反复的写出不到十个人的名字,写出来的,也都模糊了容颜。</div><div> 三年的初中时光,短暂而漫长,每一个酸甜苦辣的日子,都深深地刻在记忆的底版上,风,吹不去它,时光,磨不平它,点点滴滴之于我,都是生命里的大时光。</div><div>此刻,茶泡了三道,雪花的影子浮上来,茶香越来越浓,我看着她,她娇羞一笑,转过头望着窗外。</div><div> 雪,依然纷纷扬扬。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