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坞（小说）

明媚月光

为了忘却的纪念 ~谨以此文祭典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把青春和生命留在了那片盐碱滩的知青战友们！ 早春的桃花坞，空气中还弥漫着阵阵寒意。一夜淅淅沥沥的春雨淋过，村后那片含苞欲放的桃林倾刻间就被盛开的桃花染得一片雪白。像纯情的少女，尽情的绽放着最美丽的风彩。春风吹醒了思绪，想起了桃子，当年青年点里那个最美的姑娘，一袭白衣站在桃树下俏皮的问我："姐，看我像不像桃花仙子？"声音还在耳边迴响，恍若昨日，可那却已是几十年前的往事了…… 一那年，桃子十六岁，刚读完初一，跟着她哥哥插队下乡来到桃花坞。我们同住在一个老乡家。据说桃子的母亲是日本人，很漂亮。很小就随父母来到中国。成年后嫁给了一个家世殷实的铁路工程师，生下了桃子兄妹，在桃子五岁那年就病故了。她父亲没有再娶，独自把兄妹俩抚养成人。但在那场浩劫中，他父亲还是因为这段婚姻而被扣上了“里通外国”的罪名，打入了另册。 她哥哥长得英俊挺拔，很有文才，会拉小提琴，悠扬的琴声迷倒了不少女知青。可能是家庭的原因吧，他一向沉默寡言，拒人于千里之外。后来做了队里的看水员，独来独往，更不合群了。可桃子的性格却活泼开朗，天生一副好嗓子，喜欢唱歌，深得村里大人孩子们的喜爱。 秋收季节，割下的稻子垛在田里，队里的马车拉不过来，一部分要由我们这些女知青背回场院，准备冬天脱谷。每人一根长棍，一条长绳，把稻捆横过来，一个个摞好，用绳子勒紧捆在长棍上，然后再打个套扛在肩上，背到场院。十六岁的桃子也在队伍里，别人背六捆，可要强的她偏要背八捆，累得汗流满面，腰几乎弯成九十度，可她一声不哼的坚持着。沉重的稻捆压在身上，使我们无法抬头。远远望去，背稻子的队伍就像一座座小山在缓缓向前移动，看不见人影。 晚上看着她又红又肿的双肩我一阵心疼，边用毛巾给她热敷边劝她少背点儿，别逞强。她一脸正经的悄悄对我说："姐，我想好好表现，万一将来有回城的机会好早点儿回去照顾我爸，他这一辈子太不容易了。"我听了心里一酸，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善良的小姑娘，太天真了，真的要回城，能先轮到我们这些“另类子女”吗？” 春天的桃树花开花落，绚烂却短暂。村前的桃河水缓缓的流淌着，落英缤纷的时节，雪白的落花一团团，一簇簇从我们脚下流过，顺流而下，脉脉的流向远方，留下了长长的痕迹和淡淡的清香。 看着落花出神的桃子突然转身问我：“姐，我们的命运也会像这落花一样吗？”我愕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小小年纪的桃子怎么会想到这样的问题？我轻轻的把她揽在怀里：“怎么会呢！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好的，别胡思乱想了！”没想到桃子的话后来却真的应验了。 二冬天脱谷的时候，桃子家里突然来了电报：父亲病危，速归。兄妹俩立刻打点行装启程。这一去就是几个月，中间给我来过一封信，告诉我父亲已因胃癌去世，哥哥正办理进厂接班的事，过些时候才能回来。 三个月后，桃子独自回到桃花坞。告诉我哥哥已接了父亲的班，顺利进厂当了工人。并带回了她哥哥给我的一封信。他希望我好好关照桃子，信的末尾意味深长的写了一句："我等你回城，可愿与我同行？"思虑了良久，我没有回信。确实，我很欣赏他。但，人生的路上有太多的变数，将来的事谁能预料呢？ 桃子回来后被分配到青年点食堂喂猪。这个活虽然又脏又累，但毕竟不用起早贪黑的下水田，也算是俏活了。队里对桃子还是挺照顾的。桃子照样吃苦能干，把猪喂得膘肥体壮，猪圈打扫得干干净净，还主动包揽了食堂挑水的活，早起十八担水一气挑成，连男生都对她竖起了大姆指。可不久后的一件事却彻底改变了桃子的命运。 队里的一个炊事员在做汤时不小心把苏打粉当成盐放进大锅里，知青们喝汤时感觉又苦又涩味道不对，恰巧又有几个同学开始拉肚子，在阶级斗争盛行的那个年代，这无疑算个大事件。 有人怀疑是水出了问题，而挑水的桃子出身又不好，当事的炊事员没有勇气说出真象，桃子就成了替罪羊。不容分说被赶出食堂，只能呆在猪圈里与猪共舞了。不久后第一批招工的名额下来了，当然不会有桃子，从此桃子变得和她哥哥一样沉默寡言，再也听不到她那悦耳动听的歌声了。 三逐渐的我发现桃子又有了新变化。一次我去猪圈看她，发现有一个人正帮她从猪圈里起粪，他是小学校的代课教师季翰达，当地的老青年。高中毕业后由于出身不好没机会考大学，一直在做代课老师，也没有转正的机会。人长得挺帅，多才多艺，心灵手巧，还乐于助人，在村里很有人缘。可是因为出身问题快三十了还没有对象。 曾听我的房东小琴说，村里的许多姑娘都喜欢翰达，包括她自己，只是不敢嫁给他，怕后代都受影响。桃子经常很晚才回来，而且养成了爱看书的习惯，是翰达借给她的。她经常独自发呆，有时候又会满面通红的自己笑起来，我猜她一定是有心事了。 几个月后的一个晚上，桃子悄悄的告诉我：“姐，我要嫁给翰达了！”我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你疯了吗？这样你就要一辈子呆在农村了！”“我有了！”“有什么了？”我不解的问，迟钝了片刻突然反映过来，她是不是怀孕了？小桃子，你怎么可以这么轻率，你才18岁啊！“姐：翰达是个好人，他真心的对我好！”我半天无语，婉惜，怜悯，遗憾，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觉得心里酸酸的。“桃子，好妹妹，愿上苍护佑你吧！”几天后，翰达用一辆独轮车，推走了桃子简单的几件行李。没有婚礼，没有仪式，桃子就这样牵着大他十岁的翰达的手默默的走了。 下乡第三年，我终于被招工了。临走前桃子到村口送我，站在桃树下的她依然美丽，但已是快要生产的少妇了。“姐：回城找我哥吧，他一直在等你呢！”我笑了笑，没有回答。那是我最后一次见桃子。后来收到过她的一封信，生了个女孩，取名叫小桃。翰达还在教书，对她很好，日子过得很安稳，她很满足。 四时光荏苒，又过了很多年，这期间教书，读书，成家，培养孩子，总像陀螺一样不停的忙。日子就这样在指间上悄悄滑过，转眼已过了天命之年。其间打听过几次，却再也没有桃子的消息了。 有一年春天到省城开一个文学作品研讨会，在签到簿上意外的看到了桃子哥哥的名字，职务栏里写着：“某公司党委书记，一级作家。几十年没见，他相貌变化不太大，只是多了些沧桑感，依然英俊沉稳。想起了过去，我们相视一笑，也许人生的缘份都是命中早已注定的吧！ 从他那里知道了桃子后来的故事：在生第二个孩子时，桃子难产，产后大流血生命垂危。翰达立刻套上马车就往十几里以外的县医院赶，可还是没有来得及，由于流血过多桃子在快到县医院时在马车上就咽了气。那年她刚二十二岁。孩子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是个男孩。翰达给他取名念陶。 他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很不容易。为了让孩子过得好一点，他辞去了学校的工作自己做起了生意。凭着聪明和诚信生意很快就做得风声水起。就在生活刚有了起色时，在一次往省城送货途中却不幸出了车祸当场身亡。 爷爷奶奶年老体弱，无力抚养两个年幼的孩子，桃子哥哥听到消息后立刻赶往桃花坞接走了妹妹的孩子，那时他还没结婚。从此他视俩个孩子为己出，把他们抚养成人。如今孩子们都已大学毕业，女儿就在他公司工作，儿子去了美国，在硅谷从事科研工作。 "你没有自己的孩子吗？"“他们就是我一生最大的财富了。""你爱人还好吧？"“我一直没有结婚，”他看着我，平静的说：“现在有女儿在身边，挺好的！"我愣住了！为了妹妹的孩子，他竟然终生未娶！这是怎样的一份深情与担当？看着他那熟悉又深邃的目光，我良久无语，心里感慨万千：“如果人生能够重来，我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吗？” 五深秋时节，我和小桃回到了桃花坞。桃子的墓地就在村后的桃林里。那儿已经开辟成了一大片生态园林，漫山遍野的桃树硕果累累，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采摘的人们络绎不绝。我想，桃子再也不会感到孤独和寂寞了。 桃树下站着一袭白衣的小桃，和她妈妈当年一样美丽，不同的是，她年轻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自信与风采。“小桃，还记得你妈妈最喜欢的那首歌吗？”“远飞的大雁，请你快快飞，捎个信儿到远方……” 银铃般的歌声响起，飘向远方，飘向天际，桃子，你听见了吗？ 作者：明媚月光笔随心动，徜徉在三千红尘中！ 图片摄影：海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