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沙棘花的命运</h3><h3> 小时候很爱喝沙棘,酸酸的、醇润馨香,喝下去后舌根还有一点麻麻的感觉,跟品酒有点相似,可能预示着长大后的我喜欢喝酒吧,我是那么的爱它,一块五毛钱一瓶,在那时不算便宜,所以不是每天都能喝得着的!上初中的时候,由于突然改邪归正,下决心学习起来,爸妈讶异之余对我的好多生活条件也尽量满足,所以每天一瓶沙棘汁是陪伴我成长的所有回忆中很具有表征意义的物品,晚暮时分坐在小独院二楼的写字台前,透过开着的窗户看着晚霞簇拥着夕阳渐渐从西天落下,成群的信鸽带着哨子划破窗前天空的宁静,钢笔在沙纸上吱吱呀呀的钩画出奋斗的声音,还有桌边的沙棘汁,陪伴着我的青春足迹,好像这便是我十年寒窗的一点算作美好的记忆,就这样我和我爱的沙棘一起度过了好多个日日夜夜。</h3><h3> 然而,第一次见沙棘花却是在读高中的时候,当然,那时已经不喝沙棘汁了,因为那时已经离开了和政,离开了那个熟悉的几乎唯一卖沙棘汁的小卖部,高中生活很枯燥,特别枯燥,读书的疲劳取代了生活的乐趣,在黎明前最迷茫的时候,苦苦的挣扎在孤独的生活里,读书是唯一可做的事,也是唯一该做的事,那时候我很喜欢去到最荒僻的山野里走一走,在没有路的地方硬硬走出一条路来,只有那样我才会觉得命运有时还真把握在自己手里。有一次,在铁沟最深处毗邻太子山的绝高处,我看到一簇簇灌木丛,上面生出星星点点的黄色的花,走近一看是小黄颗粒,远远望去蔚为壮观,我特别驻足观看了良久,朋友说那便是沙棘花,我的心好像被那句话给挠了一下,联系到我爱的沙棘汁,我便更爱它,生长在艰苦环境下的那一株株执拗的花,那一日在透过太子雪山斜射进来晚暮夕阳的草坡上我深深的记住了这样一种叫做沙棘花的植物。</h3><h3> 上大一的时候,本家中的一个叫做海哲的堂姑出嫁,我和家人去吃宴席,我作为司机被安排到送亲的队伍中,老家是最土生土长的那种农村,至今依然保持着质朴本真的西北村落的面貌,老家的人们一直以来留给我的是那种朴实憨厚、憨态可掬的形象,直到那次婚礼以前我一直以为在那样的环境中人与人之间关系是很近的,在那里人们的命运是紧紧的联系在一起的,他们的命运也是天地造化的最不受垂青但却最波澜不惊的那种,然而我从未看到老农民命运中那种自私自利、抑或者倔强奋争的个性的另外一面。海哲我认识,比我大概小十岁,出嫁时也只十五岁左右,长得心疼,但出生家境却很一般,她成长的年纪里我早已离开老家了,所以接触不多,只一次在家中念海停的聚礼上见过她,有人说她母亲油食炸的不太好,她当着众人的面拉着母亲就往厨房门外走,在众人哄笑打趣声中,她无奈的站在墙角暗自落泪,我拿一根馓子去哄她,她狠狠的将馍馍摔在地上,之后扭头便走了,那一天再没踏上我家的门,所以我便深深记住了这个小表姑,六年后她已然出脱成一个俊俏的大姑娘,也迎来了她命运的另外一个阶段——嫁于他人,那一天在本家的宴席席面上我听说婚姻的双方只见过一次面,男孩儿长得很体面,但是身体状况、家境性格等一概不详,是同村的八格尔的媳妇保的媒,只一次见面后海哲便想嫁他、忠厚老实的父亲同意了这桩婚事,第三天对方就下了三万块钱的礼金,还有四十克黄金,大家都说这很体面了,也有人质疑八格尔的媳妇是最贫穷、最没见过世面的人,如何能保得好媒呢,听着这些乌七八糟的谈话,我举箸颇难,心头沉甸甸的,总感觉海哲在出嫁这件事上,命运被判定的太简洁了,甚至轻于灵魂和信仰的重量。</h3><h3> 吃完饭后海哲被装进婚车,我们一干送亲的人们各自钻进车里,送海哲上路,听说对方家在广河,到广河县城没有停,继续往庄窠集走,在最贫瘠的集镇上还是没有停,汽车开始驶入泥泞路,黑土地在连日雨水的浇灌下泥泞尔曲折,两边的树梢压低了视线和人的心情,沉沉的往山脚下挪移,到山底下依然没有停,在盘山的路上我每走一段心里便冷一截,直到最后钻心的疼痛,大西北贫困的山村我走过不少,可我从来没来过这样一个断绝希望的地方,在盘山的最高处汽车打滑不能走了,我们只得下车步行,人们乌七八糟的埋怨声扰的我心里乱乱的,直到背着海哲的她的哥哥在泥地上放下海哲,歇斯底里的大哭起来,周围的环境才凝寂下来,与这深山老林的寂静融在一起、和谐起来,一种凄惨悲凉的空气与山里的浮雾凝结在一起,弥漫在空旷的大山里,我一时间觉得自己就好像是本家的主人一样,进退无据起来。好在那家人是识时务的,来了几个小伙抬着海哲往里走,老人们也出来毕恭毕敬的迎接客人,大家就这样穿过两百多米的泥泞地进到一处院落,坐在流水席上缓解来时的疲乏,席面很快的摆了起来,人们边吃喝边聊起了一路的辛苦,房子里海哲的哭声逐渐被人们的话题所掩盖,当然也有人提到海哲,"这姑娘,你说女婿是她自己选的,怨谁啊!"其余的人好像终于有个台阶下了,都随声附和着,老人们捋着胡子表示默许,年轻人吃着干果貌似无关,旁边主家开始抬海蒂亚(佘散的钱财),为平息事态他们佘散的倒是大方,每人一百元,本家的老人各三百,这时气氛逐渐进入高潮,大家的疲乏似乎都散在了金钱的缝隙里,笑容从眉眼间发自肺腑的流露出来,我听到海哲还在哭,可人们早已忘了海哲,边吃边与主家的人们寒暄,甚至带有十分客气的态度!</h3><h3> 我悄悄的出来,绕道山后,在一处水草开阔的山巅坐了下来,细看时发现这里正是和政、广河、康乐三县的交界处,用这样一座巍峨的山峦分割县界莫不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我压抑的心情宣泄出这样一句气话,默默的说给自己听,在脚下的草坡上,我居然再次看到了沙棘花,一簇簇的立于陡峭的草坡上,回头看那幢房子正好被沙棘花簇拥着,于是我把海哲的命运也默默的交给了沙棘花。不多时里面的人出来了,我们走上了回程的路,是另外一条全是山路的路,整整几十公里的山路,我暗自担心,这样的地方冬天一下雪,岂不是要封山了,海哲的命运难道要和这座大山尘封在一起。回程的路上我在想:那一段泥泞崎岖的山路,荒僻寂聊的院落,究竟会不会锁住她一生的命运?当我们各自开始自己惯常而又斑澜的生活时,她如何面对这新的一天?人生新的起点呢?心里面一阵阵的酸楚!普天之下又有多少屈从命运的女子,又有多少荒诞离奇的事情!而我们除了悲愤以外,又能做点什么呢?而当时我只希望她能过的好一点!</h3><h3> 回家了,如我所想,大家的生活又归于正常,涉及海哲的话题也越来越少,海哲已然离开了我们,不再牵扯到我们那个村庄的命运,当然,自那以后我的命运也很少和老家牵扯在一起,与海哲更无什么交集,再后来,好多年后我听父亲说到过海哲,说在出嫁之后的三年,海哲终于带着丈夫和两个孩子离开了大山,去北京打工,后来听说她混的不错,风声水起的,听着父亲的话我很开心,我便再次想起那个拉着母亲往厨房外走的海哲,而这一次他只不过拉的是他丈夫的手,但同样都是在向命运抗争,茫茫的大山到底没有锁住海哲的命运。</h3><h3> 前两天在山里经历一段最快乐的时光时,我居然在一次看到了沙棘花,一颗颗小小的沙棘粒,长在荆棘之上,在最偏僻的地方、最艰难的环境中,通过收缩自己的身体来妥协生存的境遇,活下去是唯一的信念,然而却在不断的生活磨砺中成就了自己,生出异于寻常的甘汁,留给世间一道异样的风景和甘甜的美味。看着沙棘花我便怀念起这些往事来,晚上回到市里,走进超市我想寻找沙棘汁,品一品回忆的味道,但终究没有找到。</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