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池一一邵伟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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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3> </h3><h3> </h3><h3> 一条蜿蜒蠕动的百沥河(俗称大河),似乎就是上虞虞北平原的大动脉,在它的滋润下,虞北大地物阜民丰,子民繁衍生息,欣欣向荣。过去,在没有围垦海涂前,百沥河的尽头就是我的家乡——沥海四联邵家自然村。而大河正好把邵家这个村子一分为二,河上一顶历经长年风摧雨打日晒显得破损而苍老的邵家石桥又把整个村子给连接起来。住在河的北面的叫桥后头,住在河的南面叫桥前头 。</h3><h3> 我的家就在桥前头。在我家的南首,有一方七八亩水域面积的池塘,成腰子形状。它的大部分被广袤的田野包围着,只有靠北首的一端和村子紧紧依偎在一起。这个池子有一个美丽的名字——荷花池——它可是我儿时的伴侣和乐园。</h3><h3> 听村里的老人说,老辈手里,这个池里曾经种过荷花,这大概也是荷花池名称的来历。想象着在盛夏季节,满池重重叠叠、嫩绿多姿的荷叶上摇曳着朵朵洁白的荷花,那是多么曼妙的景色啊!但从我记事起,我可从来没有看到过荷花池里长过荷花。 </h3><h3> 不见荷花的荷花池的四周边种养着翠绿繁茂、恰如厚地毯般的水浸草,这成了荷花池的一大特色(水浸草是村民用来做猪饲料的);岸边疏疏朗朗地长着一排粗壮的杨柳树,那飘荡在水面的细长柳枝,犹如一位多情女子脸上那水汪汪大眼睛四周的长睫毛,把一泓澄澈如镜的池水映衬得更像一颗熠熠生辉的夜明珠。荷花池是大自然精华的浓缩,宛如村里质朴的少女,洋溢着自然的美,怎么看也看不厌。</h3><h3> 盛夏酷暑,中午歇晏(午休),村里人懒懒散散地躲在荷花池边苦楝树浓郁的树影下乘凉打盹,池面吹来的阵阵薄荷般的凉风比那焦黄的麦秆扇管用多了。遇到无风时,池水纹丝不动,只有调皮的鱼儿不时掀起一圈一圈小小的涟漪,却似美人脸上那时隐时现的酒窝,让人沉醉。还有那箭般飞行的燕子"砉"地一下贴近水面和水作一个亲吻状,会突然给你一个惊喜。秋高气爽,凝视池面,苍旻倒影,蓝天白云仿佛在水塘底下缓行,使人分不清哪个是天,哪个是地。当寒冬腊月、冰天雪地来临,荷花池的水中央升腾起层层水雾,袅袅婷婷,不弃不离,就像温泉里冒着的热气,池面很少会结冰。</h3><h3> 荷花池池水的源头在农田。春雷一动,淅淅沥沥,那扯不断的春雨就好似天漏了一样。大片的田畈上容不下这么多的雨水,涓涓细流汇聚到田塍路边的几条排水沟,然后通过不同的路径"哗啦啦"地流进荷花池。荷花池犹如胸怀博大的一位慈母,来者不拒,把这些带着泥土和春花作物清香的浑浊雨水拦入自己的怀中。几场透雨下来,年前因捕鱼而被车干水的荷花池池水满当当的了。雨过天晴,池水是混浊的,但用不了几天,那池塘里的水就好像被净化过了一般,清亮照人,即可饮用。当连续下大雨,池水超过了一定的水位,通过北端一条直通大河的排水沟,过剩的池水自行泄出。 </h3><h3> 荷花池水质好远近闻名。池水不但清冽透亮,而且水吃起来甜润可口,比天落水还好,四联村下面五六个自然村各自都有池塘,但池水的水质都比不过荷花池。</h3><h3> 每天天蒙蒙亮,村民就挑着水桶忙着到荷花池担水,穿梭往往,好不热闹。荷花池不但供应村里一百来户人家的日常生活用水,而且附近几个村子的许多村民也会慕名而来担水,他们宁愿舍近就远多费力气,为的是喝上一口好水。</h3><h3> 荷花池水质为何好呢?概括一下,主要有以下四个方面的因素:其一,荷花池四周边水面长得浓密的水浸草,它浸淫在水中的根须就好比大型的吸尘器,把水中的杂质和污秽全过滤掉了。如每次下过雨,池水变得浑浊了,但只要过一二天,池水就变清了;还有每天的傍晚,两个埠头上村民洗衣洗菜淘米十分繁忙,同时也会把靠近埠头的一方池水给搅浑了,可是第二天一早,展现了村民的面前的仍旧是晶莹剔透、清亮亮的一泓池水,这大概都是水浸草的功劳吧。其二,荷花池三面环绕农田,水的来源就是田畈中富含有机物以及农作物生命气息的雨水,所以池水吃起来有鲜激激的味道。其三,每年年前因捕鱼,把池水车干后,生产队会组织劳力,把池底的乌黑的污泥运到农田里做肥料,使池底很少有污泥沉积,这也保障了池水的洁净。其四,不受污染。那个年代,村里每家每户都有一个羊圈或猪圈,把生活垃圾和杂草放进圈里,沤烂就是上等的有机肥,草与垃圾可是一个宝。所以荷花池周边是看不到垃圾和杂草的,村子里也一样,尽管房屋陈旧,但路上的垃圾有人扫,鸡粪有人拾,处处很干净。还有那时村民穷,肥皂舍不得用,在池里洗衣服时,大多把黑土布做得衣衫清水搓一搓就完事,故池水几乎没有污染源。</h3><h3> 记得小时候,每当天热口渴时,我学着大人和其他小伙伴的样,跑到荷花池边的青石板埠头上,一头闷到像雪碧一样清澈见底的水中,"咕噜咕噜"灌个肚子圆。</h3><h3> 五六岁时,在荷花池里我学会了游泳。在我们村,不但男人都识水性,女人也大多会划水。因为我们邵家村地处杭州湾畔,海塘离村子只有百米左右。在未围垦海涂之前,只要你站在海塘上,就可以望见波涛翻滚、一望无际的大海,闻到那海风中特有的咸腥味,听到那大潮来临时惊天动地的"隆隆"声。靠海吃海,在农闲时,村民常要到海滩上去捕鱼捉蟹、钩蛏子捡泥螺、枪潮头拔水草等,不会水的寸步难行。</h3><h3> 我四五岁就开始在荷花池中学游泳,先是手按在河埠头的石板上,脚在水中敲,敲得水花四溅,但人不敢离开河埠头半步。一段时间后,我学会了闷头游,即把头闷到水中,在浅水地方游。后来我大胆地从荷花池的一个河埠头闷头游到对岸的河埠头,这两者之间的距离有十几米。现在想想还后怕,当时如果一口气游不到对岸的话,就会淹死。</h3><h3> 那时村子的房前屋后都种苦楝树。苦楝树有提示节气的功能:"楝树花开,淴浴买棺材,楝树花谢,淴浴淴到夜,楝树结子,河里过日子。"这是当地的谚语。六月中旬,村中成片的苦楝树上,一簇簇细小紫色的花儿开得旺盛,空气中也到处弥散着楝树花谈谈的幽香。这时孩子们哪还顾忌这谚语上所说的话,我和小伙伴们早就迫不及待地整天泡在荷花池中了。</h3><h3> 学会了游泳真好,感觉和这个荷花池更加亲近了。我常常在河埠头的石板逢中摸螺蛳,在池岸边的水浸草中,用小网篼抓小鱼小虾,在荷花池流到大河的水沟中捉泥鳅黄鳝,时不时为家里的餐桌增加一碗荤菜。</h3> <h3>  整个夏天 ,我呆在家里的时间还是待在荷花池中的时间多。天蒙蒙亮,我随大人一起起床了。一早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拿起一条破旧毛巾来到荷花池洗脸。这时池塘水面上还笼罩着轻纱般的的水雾,荷花池好似一位美丽纯洁的少女刚刚从梦中醒来,透露出一种娇羞迷人的模样;池周边的水浸草长势凶猛,一个劲往池中扩张,似乎要把荷花池袒露的酮体更多地遮掩起来。从荷花池的美景中,使我幼小的心灵中有了"美学"的感性知识。在河埠头洗好脸,可以在波光粼粼的水中照照自己变形的怪脸,同时痴痴地观赏水下游动着的许多小鱼小虾,流连忘返。</h3><h3> 遇到天气闷热的早晨,池中氧气缺乏的原因吧,可以看到成百上千的鲢鱼、草鱼等各色鱼的头都浮出水面,边游边吞吐水,密密麻麻,像排队游行,像集中聚会,煞是壮观。中午,热得难受时,我和小伙伴们跳入水中,让清凉的池水裹住自己的身子,漫游、嬉戏或打水仗,一直要到太阳西斜,才肯爬上岸来。吃晚饭前,忙碌一天回家的大家都要到池中洗个澡。这个时候我跟在大人们后边,从池子北首到南头尽情地畅游一番。我学会了狗爬式、自由泳,也学会了仰天平躺在水面上,纹丝不动地休息以及举起双手用脚踩水等高难动作。 </h3><h3> 1968年,上虞遭遇历史上罕见大旱。从现有的资料上查阅到,旱情是从6月24号一值连续到10月31号。我们家乡是棉区,河水快干时,各个生产队为了给自家的棉田多灌溉些水,抢着争水源,一些地方发生纠纷而导致械斗。随着旱情的持续,大河中的水断流,逐渐干涸,接着,河底的淤泥被烈日烤得发白、发硬,上面布满了纵横交叉的裂缝,大的裂缝犹如怪兽张着的血盆之口。河底朝天可以走人了,只是走时须得小心翼翼,要避开这纵横交错的裂缝,否则陷进去会扭伤腿的。</h3><h3> 旱情进入后期。一个迫切的问题摆在民众面前:生活用水怎么办?虞北片北临杭州湾,海塘外潮起潮落,但海水咸不能吃;内陆没有水库,城镇没有自来水,天落水已经吃光,大河和小池塘都无水可寻,去山区挑水则路途遥远。那时交通落后,车路不通,政府也难以有这样的能力和条件:用车运水来救济。很多农民只有不惜体力,不顾烈日暴晒,在大河河底奋力地挖土井潭,解决吃水的问题,这是那个年代百姓为了生存而想出来的唯一自救办法。一时百沥河河底里到处都是挖得很深的土井潭。 </h3><h3> 邵家村的村民没有吃这样的苦头,因为我们有一个荷花池。荷花池有五六米深,最深处达七八米,水若不做灌溉用,光供应村上一百来户人家的饮用水,一点不成问题。据村中上了年岁的老人说,除了年前为了捕鱼而人为地把水车干,旱季里荷花池里的水可从来没有干掉过。1968年可以称得上是百年一遇的大旱,池中的水依旧不干,真是奇迹!</h3><h3> 随着旱情的发展,邵家村两个生产队统一印制了水票,按人头发放到每家每户,凭票取水。生产队里还安排劳力,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守护荷花池。旱情越来越严重,荷花池中水的容量在下降,荷花池的水依然清凉、甘甜。但池水降到了只有一二米左右深时,尽管每天取水的人不断,池水水位很难再有下降。这大概是因为荷花池深的原因:池深了,就具备了水井的功能,即周边的地下水会慢慢渗透进来。</h3><h3> 那时,来我们村的客人特别多,他们来的目的就是找亲戚能挑回去一担荷花池的水。村上的人是好客的,他们把自家省下来的水票无私送给客人,绝没有让他们空手而回的。我的母亲就是其中一个,她心地善良,把自家的用水节约到不能再节约的地步,不但接济亲戚,有时沥海镇上的素不相识的居民挑着水桶可怜巴巴地来村里讨水,这时我母亲会毫不犹豫地拿出自家的水票。 </h3><h3><br /></h3><h3> 荷花池还是一个很适宜于养鱼的池。上春头,头场春雨哗啦啦地一下,生产队里即把鲢鱼、胖头鱼、鲤鱼、草鱼等鱼苗放养下到池中,随后就不管它了,属于自然生长。可是一年养下来,鱼的个头比现在人工喂养的不会小,最大的鱼可达三四斤重。每当临近年底阴历廿三四夜,邵家村分属的两个生产队就统一组织劳力,用四部长长的老态龙钟的木质水车车水,分几拨人轮流踏,车上来的池水沿着排水沟昼夜不息地哗哗地流向大河。是荷花池的水容量大呢还是原始的水车车水效率太低,终归要花费四五天时间才能把池中的水车干。</h3><h3> 这些天里,是我们这些小孩子最兴奋快乐的时光。当池中的水快干掉时,那个头大、白花花的胖头鱼、鲢鱼、鲤鱼等此起彼落地跃出水面,像在跳水上芭蕾,赢得我们这些淘气的农家小孩子在岸上乱窜乱蹦拍着手乐。人声一响,已经无处藏身的鱼跳得更欢了,争先恐后,噼噼啪啪,鱼鳞闪烁,水花四溅,让人目不暇接。难得这样忘情,难得这般热闹!我们整天围着池子转,看得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回家吃饭,也不顾回家太迟有可能要挨大人的一顿屁股板……</h3><h3> 池水彻底干掉,鱼全部被抓起来。当强壮的男劳动力把装得满满的十来箩筐的鱼从池底抬上岸来,进行现场分配时,全村人都汇聚拢来,大家脸上乐开了花,嘻嘻哈哈,热热闹闹,就像过节一般。村里只花一点鱼秧钱,年底就有八九百斤的鱼产出,划算得很。分配制度也是祖上传下来的,村里每一户都可以分到鱼特别公平:除了单身户少一半,即"半甲",其余的户每份量都一样,叫"一甲"。</h3><h3> 每家分到七八斤的鱼后,家庭妇女们手提着沉甸甸的篮子,拥到大河的青石板埠头上,洗鱼、剖鱼。有的鱼大,剖鱼头时还需用大棒椎在菜刀上用劲敲,这"嘣嘣"的敲打声和满村飘荡的鱼腥味,犹如为年关的到来营造了浓浓的氛围。那个年代生活艰苦,村民分到鱼后是舍不得吃的,剖好作为年货凉挂起来,到年三十夜,把鱼切成一段段煎烧好,祭祖后存放在菜柜里,用于在春节里招待客人。</h3><h3> 村里人吃水、用水、吃鱼都离不开荷花池,荷花池无私地为村民们奉献着自己的一切。邵家村的每一个人对荷花池的感情蛮深,大人们说起荷花池常用"伢荷花池",听起来就像在说自己的亲人一样。</h3> <h3>  后来在高考恢复招生中,我幸运地地被录取,离开了家乡。但身在异乡心系故乡,特别是对待荷花池就像是对待自己的初恋恋人一样,总是念念不忘。每年假期回家,我总要抽出时间,带着思恋的情愫,独自围着荷花池一圈一圈漫步,默默地追寻着孩提时与荷花池有关的美好时光。</h3><h3> 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我明显地感受到荷花池面貌一年不如一年,它在迅速地衰败下来,就像一位被任意糟蹋、蹂躏的美丽女子,在快速地沦为残花败柳,快速地萎靡,快速地成为一个丑陋不堪的老女人。</h3><h3> 最初是荷花池的四周杂草众生,岸边的杨柳树被砍得所剩无几,池中的水浸草没人打理,东一簇西一簇,杂乱无章,水面垃圾漂浮物逐渐增多,已找不到无昔日的风采;接着由于多年不清淤,水体富营养化,水葫芦乘机疯长,把水面都覆盖住了,致使水质浑浊有异味,已不能饮用,村民只好各自打家用水井,用苦涩的井水替代饮用水;再接着岸边堆满了各种生活垃圾,池面上飘满了腐烂的杂物,池里的污泥越积越厚,水不但不能饮用,连东西都不能洗了;后来,池中不断泛着白色的泡沫,池水发黑发臭,水中的鱼以及其它生物都死光了;再后来荷花池演变成一个臭水塘,一个垃圾堆放场,成为村里最肮脏的去处。与此同时,农村中晴朗的天空见不到满天的星斗,废弃的旧村杂草丛生、垃圾遍地,村中找不到一处干净的水源,空气中常常弥漫着刺鼻的怪味,大河污水横流,鱼虾已不见踪迹,井水也受到了污染,村民生活用水不得不全部依赖自来水……</h3><h3> 如果现在的经济发展以牺牲自然环境和人的健康为代价,我以为这样的发展是不能持久的,也是得不偿失的!所幸,现在政府部门已经意识到这一点。近几年来,"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一观念深入人心,保护环境的力度越来越大:植树绿化,退耕还田,清洁家园,治理雾霾,清除露天粪缸,雨污分流⋯⋯使农村的环境面貌不断向好。真可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h3><h3> 最近,我又听到从家乡传来的好消息:在全省开展的"五水共治"的活动中,设立河长制,加大清淤力度,根除污染源,全面剿灭劣V类水,使大河的污染局面得到彻底扭转,水中已出现许多鱼虾;近来当地政府又拨出大笔专项资金,开展美丽乡村建设,对农村中现存的池塘进行清淤清污整治,以图恢复原有风貌,其中家乡的荷花池也在整治的名单中。</h3><h3> 期待着再次回到故乡时,能见到先前只有在睡梦中才会出现的美丽多姿、水清鱼跃的荷花池和家乡牧歌式的的田园风光。</h3><h3> (完)</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