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熟了

刘端曹

1988年农历五月初三，晨，我妈叫醒我去上学。脸不用洗，赶快往学校跑。到校后老师说：“今不上课了，放十天忙假，收麦子。”回家后，门锁着，妈不在家。我去路边逮蚂蚁玩。肚子饿得咕咕叫时妈回来了，怀里抱着小妹，衣角上拽着大妹。妈说：“你大妹感冒发烧得厉害，走遍全院子借了一块钱，去弄药，医生开了两块钱的药，钱不够，就没拿，又把钱还人家了。你给妹妹倒些水喝，让她睡去。”妈做饭时唠叨：“你大咋还不回来？麦黄了！”大去山外赶麦场了。我想我大回来时肯定会带些好吃的。 晚上睡的迷糊时妈叫醒我说：“你大回来了。”大给我一块比馍酥的黄馍，说是面包。入口即化，甜，香，太好吃了。我想我长大后一定要买好多好多面包好好吃一顿。妈已给大做好了糊汤，大边吃边说：“今年好，赶麦场一块半一亩，挣了六七十块哩！从西安坐车到商县，天就已经黑了，走三十里铺，翻流岭回来的。” 　　初四早，麻明，妈把我摇醒。大已经上坡了。妈说：“锅里水已倒好，你刮些洋芋，等太阳到后坡时就烧火做饭。”说着背个背笼就走了。我揉揉睡眼，爬起来叫醒大妹，大妹说她浑身疼，不想起。我说快点，等会给你好吃的。当我递给她面包时，我看见她眼里发光。我和大妹把洋芋刚刮好，小妹醒了，哭着找妈妈。我给小妹穿好，大妹用面包沫喂小妹，她不哭了。我赶紧去烧火，水开时妈背了两梱麦回来，小妹哭闹着爬到妈怀里要奶吃。大也担了一担麦回来了。大力气大，一担担了八梱，放场里“哐”的一声！大说：“今年麦好！” 　　吃过早饭，大收拾了架子车，说去下河平割麦。妈泡了些大苞谷糁子，让我多刮些洋芋！门前有棵大柿子树，我拿个板凳反过来放树荫下，让小妹骑上玩，大妹已开始刮洋芋。太阳下房沿阶时，大拉一架子车麦回来了。老远看见大身子弓得跟牛脊背一样，妈在后面推着，我和大妹飞快地跑去帮忙推。小妹看见妈，嘴里直嚷嚷：“妈、奶奶；妈、奶奶！”车子到场里时，大长出一口气说：“一个公鸡也有四两力哩！娃打一把手到底强一些！” 　　初五早，妈不知从那里折些像白蒿一样的草放在门脑，窗台上。她让我和大妹去河里洗脸，说洗了眼睛明。大把场扫得干干净净，摊了一场麦。妈熬了一锅大苞谷糁子，吃了饭就开始打头遍。我看着连枷在大和妈手上一上一下的飞舞，倒好像在玩耍。头遍过后，妈用木叉翻场，大拿个扁担又上坡了。二遍是妈一个人打。准备打三遍时大回来了，担了八捆麦。大说让多晒会，吃了午饭一遍就能打净。下午是起场，扬麦，播麦……打扫干净天已黑实。 　　初六早，大收拾了豆錾子，豆笼，把妈早已拾掇干净的豆种带上去地里了。妈让我把芦席扛出去铺好，准备晒麦子。 忙忙碌碌十天很快过去，麦收完了。大说今年麦好，打了一旦麦。我问一旦是多少？大说一旦是十斗。我又问一斗是多少？大说一斗是五十斤。我想五十斤里，真多！比我还重。 那年我八岁，大妹四岁，小妹差一个月就一岁了。 　　1996年农历五月初三，我已读初二，学校已不放忙假了。我是走读生，九点多回家吃饭时，妈正在搬麦梱子准备放到场上晒，大担了一担麦刚从对门坡下来，扁担压的两头弯，麦穗沉甸甸的。到场里放下时大说：“今年麦好，梁上能割三四十梱麦”。正说着，对门坡梯田里有人在吵架。下面的人骂上面的人心瞎了，把石头给她滚的满地都是。上面的人急了，说石头只有往上滚，哪有往下滚的？噢，不对不对，石头只有往下滚，哪有往上滚的……把人听地笑弯了腰，心想骂仗也有骂错时啊！ 村里已通了电，有了打麦机，几家人一合伙，一天把几家子的麦都打完了。大说：“今年打了两旦麦，有娃吃的白馍了！” 　　2000年农历五月初，我从西安赶回家帮忙收麦！大说你先到你丈人家帮忙去。丈人在邻村，他家的地全在梁上，走一个小时才能到地里。地是好地，全是红油土，连个石头都没有，麦子长得齐楞楞的。丈人人好，说娃你担两梱麦。我怕人笑话，担了四梱。走了一半路时，腿开始打颤，之字形山路上，一个拐弯不小心，一头挂树杈上挑担了，麦捆子顺坡往下滚了好远才让荆棘挡住，我已筋疲力尽，汗水滚到眼睛里辣痛辣痛的。好不容易把麦捆子插上扁担，麦穗已揉的不象样子！担到场里，我已累得咬牙切齿。刚好有人路过，看见麦梱子说：“这娃真是的，不愿意担就算了，把麦揉成这样子太不像话了！” 　　2003年农历五月，我回家收麦子。妈说你叔家里装电话了，以后在外面有事就可以打电话。响午，去下河平割麦，地里人多很。叔喊伯母去接电话。伯母接完电话刚到地里，伯问谁打的？伯母说：“你娃木，娃问你身体好不好？忙不忙？”伯一下恼了，说：“你给他说，我死了。日他妈，我已是院里的三老汉了，还以为我年轻着哩，收麦天不忙啥时忙？” 太阳毒辣辣的，不知谁提议说，这么重的活应该炒些肉吃！老年人就笑道，又不过年，哪来的肉割？我说：“堂哥在商县开车里，下午回来捎上。”于是大家商量一下，叔去打电话。下午堂哥把肉捎回来了，真高兴！婶说：“娃你几时也买个车，看多方便！”我心里想，车！咱咋买的起呢？ 　　2013年农历五月初，我打电话问大：“收麦我回来不？”大说：“不用了，坡地都没种，平地种了一点儿，今年收了就不种庄稼了！” 　　2017年农历五月初三，小妹发微信说妈在她家给她包粽子里。晚上十一点多大妹打电话说：“哥，你到你小区门口来，我刚包的粽子，开车马上给你送来了。”我打电话给大说：“西安麦黄了。”大说：“今年闰六月，节气迟，老家麦还是绿的。”唉！快收麦了！咱却没有庄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