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的家风

梦之春

　　我的祖辈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黄土地上，生生息息，不离不弃。黄土地是他们的命根子，他们凭着自己勤劳的双手和对土地的眷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藉以养家糊口。

　　曾记得，农业合作社的劳动场景，全村老少齐聚一起，喊着劳动号子，动作一致，场面真是宏大，蔚为壮观。人们热热闹闹、红红火火，几乎忘记了自己天天还饿着肚子，人哄地皮、地哄肚皮。包产到户政策落实后，父母卯足了劲，把田头地畔都开了荒种上了庄稼。父亲是庄稼地老把式，地种的虽多，但每一块地都用心营务，一年下来收成总比别人家的好。同时养殖猪、牛、羊等家畜，等膘肥肉壮了变卖，以贴补家用。那个时候院子里鸡鸣狗吠声此起彼伏，牛吼羊叫声不绝于耳，好一个热热闹闹的农家小院。

　　当初，我们姊妹兄弟几个还小，除姐姐没有上学外，我们都陆陆续续走进了学堂，所有的担子压在了父母两个人身上。营生多，人手少，年幼的姐姐当之无愧成了父母的得力帮手，每天跟着父母下地干活，回家后帮母亲做饭洗衣。那时我和三弟悠哉悠哉还过了几年快乐的童年生活，最重的苦力活也就是去山脚下的水井里共同抬水，或给猪羊割点草。其余时间就是和同伴玩捉迷藏、打石牌、丢沙包、老鹰捉小鸡等游戏。冬天河上结冰了，把小石板当冰车滑冰。

　　父母不仅是劳动高手，更是统筹学专家，把一年四季的每时每刻安排的井井有条、恰如其分，春耕夏锄秋收冬藏，一年不给自己腾出一丁点闲余时间，家里家外一点也不漏空，忙的既有节奏，又有章法。

　　眼见得父母日夜辛劳，我们也从少不更事逐渐感受到父母的辛苦，每到放学后，急匆匆的跑回家去自觉的参加一些力所能及的劳动，随后就投入到轰轰烈烈的家庭大生产运动中了。到了农忙季节，每逢星期日或假期，就全家总动员，不需要开会布置，都自觉的拿起劳动工具，放牛的放牛，割草的割草，锄地的锄地，各司其职。

　　哥哥为了减轻父母的压力，初一时就主动和父母申请退学了，因家里缺少劳力，父母就没有拒绝，让哥哥回家帮他们打理家务。或许是农活多的原因，也许是其他原因，三弟九岁时才上的一年级，小学三年级时又被勒令退学回家帮父亲放羊，一年后才复学。我比较幸运，学业一直没有中断，期间有三年在相隔五十里山路的外县住校上学，理所当然的逃过了繁重的体力活。记得那年我刚十六岁，元宵节一过，我就要离开家去上学，母亲给我准备好了炒面，又把拆洗了一遍的衣服整理好，临走时，从躺柜里翻了好长时间，才小心翼翼的翻出了十元学费。走在上学路上的我真真切切感觉到家里已经入不敷出，这十元钱估计就是家里全部存款了，霎时动了退学的念头，和哥哥一样回家务农，帮助父母劳动发家致富，构想着以后一定不用再过这紧巴巴的苦日子了。五十里山路间，我独自往返三次，两面捣着鬼，说服父母和姑父要求辍学。最终被他们识破了我的诡计，才不得不打消了回家务农的念头，重新踏上了求学之路。

　　经历了那一次不成功的辍学风波后，我发奋念书，加之姑父（我的语文老师）照顾，成绩在学校崭露头角，父母听说后，看到了一家人的希望，决定重点培养我，对我的学业也越来越重视了。暑假里，父母怕耽误我的学习，特意给我安排了最苦轻的活——放牛，让我边放牛边看书学习。就因为放牛时还在看书，一时疏忽大意，牛掉入山水窟窿里，最终没有获救。我躲在墙角哭哭啼啼责怪自己，也怕父母责怪于我，可是父母没有一句怨言，反过来安慰我说那是流年运气，以后干活小心就行了。可我知道，那头牛是父母多少年辛辛苦苦的劳动、省吃俭用的积蓄买来的呀，就因为我的不负责任，让家里蒙受了巨大损失。

　　父母天天高强度的做着做不完的活，我们几个耳濡目染，从小在头脑里植入只有劳动才能有饭吃、有衣穿的潜意识，所以从我们能拿的动劳动工具之时起，就跟随父母上山下地劳动，这是我们的必修课，我们也没有因为累而逃避过，没有因为苦而放弃过。干起活来虽不专业，但也慢慢的掌握了一些技术。

　　儿多母受罪。父母为了养活我们，节衣缩食，几年也不添置一件新衣服，总是缝了又缝，补了又补。我们几个挨肩长大，按照长幼次序，一件件衣服都从哥哥开始一直轮流到三弟，直到衣服又小又破实在穿不在身上了，才能退伍。所以我们几个就盼着过年，给我们添置一件新衣服。

　　在爸妈的经营下，加上我们几个尤其是姐姐哥哥的帮助下，日子过的虽不是丰衣足食，但也不用东借西挪，完全能自力更生、自给自足。父母生性憨厚，乐善好施，左邻右舍、亲戚朋友只要修楼盖舍、娶儿嫁妇，都要来我家借钱、借米，爸妈也毫不吝啬，伸出了援手，帮他们渡过了一个个难关。

　　从我记事起，爷爷奶奶就因为身体原因，没有下地干活。父母是上有老、下有小，好吃好穿自然轮不上他们两个。那时家里一旦来了客人，母亲就倾其所有，拿出最上等的白面招待客人，爷爷自然是唯一的陪餐者，母亲怕我们看见嘴馋，只好让我们全部出去外面玩耍。母亲经常给爷爷单锅另灶做好吃的，如果是吃肉，爷爷通常是管饱吃，我们都是大烩菜，偶尔也能在碗里搜寻到零零星星的肉屑。

　　后来我上了师范学校，成了家里第一个走出去吃皇粮的公家人。从那时起，父母全力培养三弟和四弟上学，激励他们好好读书，将来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皇天不负有心人，三弟、四弟也相继考上大学，一家有三个考上学校，在当时当地也称得上书香门第了，也成了十里八乡的美谈。

随着我们长大成人，先后组建了自己的小家庭，陆续从父母身边单另出来。从记事起，一直到现在，从未间断过全家人经常性的大聚会。尤其是除夕之夜，四世同堂，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大团圆。儿敬酒祝二老寿比南山，媳夹菜祝二老福如东海，孙绕膝给二老捶背揉肩；兄弟之间把酒言欢，妯娌之间互道家长，孩子之间互勉进步；父愿儿孙和睦相处，子愿二老安度晚年。一杯酒、一支歌，尽情的享受着天伦之乐。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父母一辈子都守着那厚实的黄土地，厚实的黄土地养育了我们，也造就了父母宽厚善良、勤劳节俭、乐于助人、尊老爱幼的美德。一年四季、无冬无夏，父母都用他们的实际行动引领着我们，鲜见用言语管教，他们是用农民最朴素的方式爱着我们，用农民最朴实的方式教育着我们。他们继承了黄土地的性格，传承着无言的家风，如沐阳光，如浴雨露，丝丝缕缕，点点滴滴，让我们受用终身。

　　父亲用他那坚强有力的背，把日头从东背到西，背着的是太阳，背起的更是责任。母亲用她那灵巧自如的双手，给我们纳了一双又一双千层底，密密麻麻的针脚，如一行行字符，记述着母亲对儿女们的希望。现如今，父亲的背弯了，弯的如一把镰刀，再也直不起来了。母亲的手颤了，颤的连针也捏不住了，再也灵活不起来了。

父贤子忠，母慈儿孝。这是父母的治家理念，也是父母对我们的期盼。母亲每每提及哥哥中途失学，很是内疚，劝我和三弟、四弟永远把我哥哥当做自己的老人对待。多么质朴的一个夙愿，多么温馨的一句家训。简短的一句话，让我们体会到了一个做母亲的良苦用心。

　　当我遇到经济捉襟见肘的时候，就想起父母供养我们三个儿子上学，父母没有投亲靠友，而是全凭自己的勤劳和节俭克服了重重困难；当我面临事业一波三折的时候，就反思父母的经历，他们面临困难时不屈不挠，坦然面对，从而迈过了一道道沟坎；当我发现自己对教儿育女束手无策的时候，就从我们姐弟几个身上寻找父母实施家庭教育的答案，终于明白身教甚于言传的家教良方。

　　父母给我们做了有形的榜样和无言的教诲，是我们永远不可企及的高标，他们的勤劳、善良、进取、节俭、本分、感恩、孝悌品质，是我们子孙后代立言、立行、立事、立人的标尺，将是我家永远的传家宝。

　　（文中部分插图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