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再忆父亲

秋实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一晃，父亲离开我们即将25周年了。86岁的母亲也被岁月的风霜染上了满头白发，却生活自理能力日益衰弱，真正进入了人生晚年，母亲的现状使我们更加怀念父亲。



　　父亲去世20周年的时候，曾经打算写点父亲的往事以舒缓我内心的愧疚，可几十年的父子之情，用一篇思考不周的文章真觉得不够慎重。

　　父亲一生忠厚老实，凡事认真细致，遇事也是设身处地先替别人着想，先人后己，其周身古风气质深得亲友同事的敬佩，也得到所有工作过的单位同事和领导的赞赏信任。上世纪的1988年，是父亲临近退休的前三年，那年他受邀海南工作几年的轶事更能代表这一点。



　　我还是先从父亲的事业忆起吧……父亲21岁参加工作，1953年在完成了县商贸领域的公私合营改造大局后，被调往安康地区商贸批发总公司（地区百货公司的前身），随后各县成立商业行政管理机构时，再被派往旬阳县商业局任会计。



父亲早期照

　　父亲工作的第二年即1953年与母亲结婚，那年父亲22岁，母亲18岁。



父亲的爷爷和爸爸虽都是民国时期县政府的刀笔小吏兼国民党基层党部的负责人，但族人多在商贸领域讨生活，因此父亲打小就耳濡目染了三下五去二的算盘口诀和程式记账法。这幅照片是1956年父亲（后排左）在西安商业学校学习财会时与同学的合影。



父亲在地方国营造船厂工作时期留影

父亲财务工作基础扎实，1971年因单位搬迁他主持修建了县上的第一座除县政府旧四楼（援建石泉电站的苏联专家楼）之外的第一座三层办公楼，以至于1977年国家大规模恢复基本建设时，政府调他去了县基本建设办公室（也就是今天住建局、规划局的前身，当年整个基建办也就四五个人）。基建办的业务主管叫王龙，夫妻俩为西北工业大学同学，都是非同一般的才子才女。（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一辈子没有几个能从内心深处敬佩的人，更没有促使他在我面前表扬的人，而当父亲不止一次对我提及要请王龙帮我辅导数学的时候，我就很感奇怪。还说，他爱人每次来探望王龙，总发现两个人你教我学日语，我教你学英语，要知道当时还是1977年，他们就已感觉到在引进国外科学技术当中，作为工具的英日语的重要，后来知道，两口子过去只是学过俄语，这是后话）



　　十几年后的王龙已是安康地区行政公署副秘书长兼城乡建设规划局局长。1988年，正是海南大开发叫的震天响的年代，处于贫困山区的安康行署一班人，也想抢抓机遇，起码，应该让国家给的一点扶贫款能鸡生蛋、蛋生鸡，最好能生出一串钱💰以造福贫困的安康山区。地区行署一纸任命，王龙带人开赴海南，走上了创办“海南兴安实业总公司”的艰难历程。曾经十二分信任的财务帮手——我的父亲，被点将前往。在与父亲所在单位尚无协商定案的情况下，一纸“事急，带身份证速来”的电报让父亲在左右为难中犹豫。



　　父亲在海口终于见到了接机人嘴里不断重复的“王总”，给父亲提前印制好的名片就同时放在了给父亲准备的办公桌上。



公司性质为“全民与集体联营”，暂借扶贫资金50万，拨付开办费10万，银行贷款四百万，公司自行吸股融资几百万，一个注册资金为1000万的公司就算成立了。这在多数人月工资只有几十元的八十年代真是属于大公司的架势。



公司申请的经营项目非常繁多，建筑工程项目承包，汽车电子产品进出口贸易，旅游业经营和开发，建筑及工艺装修装潢，生物制药开发与生产，歌舞厅娱乐业经营等等。



　　公司开办一年多后，父亲频繁往来于海口与西安之间，几个月后才知，父亲是陪同王总与民航西北总公司协商联合开辟西安到海口的班机航线的业务，由父亲所在公司承包经营。此前，西安到海口只能转机或火车海轮到达。定于1989年5月17日举行的首航仪式，因当时局势被延迟一个星期。



33年多前的1989年5月21日，首航致辞片段

　　如今西安到海口的直达航班每天都有好些趟，当年这却是历史上的第一次，每周还只有两班。在那之前，父亲在书信上与我提起海南的年青人很多，能否也向单位请个假去看看，赶不上首航也可乘坐其它班次。当年春节，三岁的女儿及哥姐侄子外侄全都乘坐免费（姐夫与外侄除外，因公司规定只有陆姓直系可免）的航班到海口陪同父母过了个南国的春节。图为女儿与父母在海口



　　公司业务庞大，天南地北生意兴隆，除员工亲属时常前去看望家人顺带游玩之外，银行方面和合作伙伴也常有客人从内地飞去呆上两天，安康行署的领导也每隔一段时间前往视察指导。当时海南刚刚宣布实施大开发，人们蜂拥而至，海南此前还相当闭塞落后，宾馆很少，于是公司开办了一个简易的内部招待所，由我母亲负责管理工作，两名员工亲属充任服务员的工作，这样也算是找到了留住我父母安心海南工作的大好理由。图为父母在通什（后改为五指山市）分公司的度假区休假



父母在三亚休假



父亲与公司员工在工作（当年可没有现代办公用品）



从父亲生前留下的资料看，公司约有五十名左右的员工。既没有电脑，也没有移动通讯，通讯靠电报和单位电话，当时四通打字机和复印机刚刚应用，除公司总部和莺歌海生物制药厂各有一台小车和一辆面包车外，分公司的交通工具多为摩托车。



　　公司业务发现很快，也急需各种人员，一向保守的父亲也考虑起王龙让我加入海南大开发洪流的建议。但体制内却刚由基层学校调入县委部门的我，始终犹豫如何向组织开口……随后党政机关经商办企业受到整顿，1990年常常有人问我王龙是不是出事了，还有板有眼地编撰出“前天在安康火车站下车就被公安抓了”的消息。父亲到西安和安康办事，回到石泉我也赶紧问起，父亲说西安、安康也这样传，但按父亲的了解，公司没做什么违法的事，一切正常，王总应该不会有事吧。不久，接连几家报纸转载了海南兴安实业总公司出事的消息，罪名是挪用国家扶贫款走私倒卖大批彩色电视机。父亲的理解是，公司有经营进出口贸易的执照，做彩电生意是合法的；用扶贫款办公司是安康行政公署集体决策的行为，而且扶贫款成倍增值后还是政府的扶贫基金。迫于压力，1991年初，公司将政府投入的全部资金迅速归还，公司的性质转型为集体性质。从1989年下半年到1990年底，父母和公司所有员工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

事隔多年以后的今天，在整理翻阅父亲经手的财务帐册发现，当年卖到甘肃兰州的八百台日立彩电销售情况赫然在册，当时尚陈列在预收款项当中。



父亲（中）与王龙和公司班子在员工宿舍



父亲从八八年起在海南三年多时间，后骨质增生顽疾复发，母亲肩周炎发作，不得不请辞告假在西安等地寻医问病，期间，王龙电话辗转打至我被临时抽调的县委廉政建设办公室，询问父亲治病情况和住院地址，以便派员慰问看望。



父亲干事非常细致认真，保持了做财务工作一丝不苟的良好习惯，每分每毫，来的清楚，去的明白，步步清晰，笔笔分明，几十年后的今天，看到整洁清晰、一笔一捺如石刻铁铸般的原始账目，我内心充满无尽的思绪和感动。



　　父亲一生胆小谨慎，敦厚老实，不多事不惹事，但也实事求是。当总公司派他前往有问题的分公司核查财务管理的时候，总是让他左右为难的时候，终于因为一年青员工的贪念错误导致了受到公司和法律惩处，让他感到财务核查工作的残酷后果，原工作单位又向王总提出了苛刻的借用条件，让父亲也对公司产生亏欠之感，加之公司脱离政府成份和监管，各种风险也让传统观念占上风又经历过反右运动惊吓的父母担心不已，种种原因使父母趁1992年回家过春节机会离开后再也没做返回的打算，母亲多年以后向我聊起此事，说这导致了王总心中的芥蒂是完全不可避免的。



 父亲一生踏踏实实，清清白白，就像他一生任何时候的字迹一样，一笔一划，清秀隽永，工整洁净，没有一丝污点，没有一笔马虎。

　　

父亲于1952年起从事20余年商业财会（中途也被下放从事体力劳动若干年）和十几年建筑工程概（预）决算，累积计算大小建筑工程量22个亿，但他既不表功自吹，也不居功自傲。在建筑培训班任教的几年，培养的技术人员，或走上了更大更广阔的舞台，或成为安康城建及监理队伍的中流砥柱。父亲淡泊名利，与人无争，为人谦逊低调，作为父子几十年，我也有一些莫名的奇怪。父亲虽自小精通京胡二胡三弦、笛子口琴手风琴（我均为小学四年级以前听到看到过父亲与伯父一起的操演，此后再也不曾听到见到）却在中年后极少向人流露和展示。只是有一回在指导我练习笛子时说起玩艺术是要受家庭生活环境影响之类的话，现在看来，人的职业和爱好受家庭环境和父母影响是很确定的。中学即将毕业父亲带我去西安逛东大街时还专门花5.8元为我购买了一把二胡，说下乡插队会很寂寞有时间教我练练。



　　父亲对我的影响是深远和具有决定性的。自小，在我对老师布置的作文颇感困惑时，是父亲熬夜陪伴将我引向黎明。父亲的文风四角周正，逻辑缜密，简练实用而无虚头巴老之腔调，但是，一旦需要，父亲也不乏热情中的大度，绚丽中的浪漫，如参与草拟的西安——海口首航仪式的贺词开头曲：

　　千年帝都，终年雪峰。大西北为天涯海角来客揭开了神秘的面纱；庄严威武的秦俑兵马，险峻秀奇的西岳华山欢迎海南宝岛的游人……



父亲只有兄弟二人。伯父健谈，父亲寡言；伯父高喉咙大嗓门，一派雷厉风行的军人作风，喝酒必猜拳行令，父亲矜持稳重，逢礼必答，敬酒必应，但猜拳行令之事从不参与，终生喝酒未曾有过一次失态。父亲原烟瘾极大，但到70年代末期，说戒就戒，其毅力使亲友同事叹为观止。父亲麻术虽好，却极少参与，我幼时随父母到外婆家陪外婆玩麻将，父亲的数番极其精准，什么般般高一条龙，什么断幺独胡清缺八一张，父亲每番都念念有词，精准清晰，外婆总是只信任父亲的会计。（图为在部队文工团担任专职手风琴手的伯父）



　　父亲处处严格要求自己，品质高尚。他与人商议讨论事情，从无高声大气，讲话语速语态始终远离戾气嚣张。他一辈子从无与人争雄，与母亲也永远是体谅宽宥，在克己为人方面，不论家人亲友和同事都是感受至深，其事例举不胜举。

　　父亲从1952年参加工作起从事财务管理二十多年，从1975年起从事建筑工程预决算又是十几年，在做人上他与做财务做建筑一样，一不做假，二不马虎，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在父亲身上，他具有许多优良高尚的品质和人格，许多方面是我们学不到学不好复制不了的。



　　父亲一生淡泊名利，从不趋炎附势，也从不向人送礼讨好，高尚的品质和独立的人格是我们宝贵的精神财富。父亲虽无任何形式上的信仰，但感觉他的内心却有着不屈的坚持，他曾自豪的说，我们家很好，一家八口（兄妹五个加父母和祖母）没人生疮没人长包，没人耳背没人眼拙，没有人有个七伤八痛的，更没有人进过派出所，这是因为你们爷爷辈和老祖宗积德行善走正道所应得的福报啊……

　　父亲平平凡凡的一生，辛辛苦苦的一生，踏踏实实的一生，无悔无怨的一生。父亲虽无大的抱负和惊山动水的作为，但他无声无语的工作，默默悄然的行善，常年累月的修为，所有所有，都扎根于我们的心中，流淌

于我的血脉。值又是一个父亲节之际，我没有什么礼物向天国的父亲敬献，只能向您说一声请您放心：我们会一如既往地学习您的纯朴和善良，坚持您的风骨和独立人格，不卑不屈，不向权贵和邪恶低头，活出真正人的品性和善良。同时向您禀告一下：我母亲一切都好，佛缘依旧，不以小善而不为，不以生命微小而无视，有佛祖在心，我们兄弟姊们的照顾，您一切放心，天国的您，保重，安心，勿念🙏🙏🙏



重外孙向老太太献寿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