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稻香,蛙鸣,河网,茅屋,飞过去,至村东头,那座只有四户人家的小岛。月儿光光,茅檐低小,向西,单看小屋。呀,秃了茅顶,塌了烟囱,折了窗棂,打了鼠洞。小屋,恰似一位瞽目的老妇,颤巍巍立于河畔,拖着长长的影。 </h1><h1> 哪儿冒出的许多人?推推搡搡,让人难辨其面容。我挣扎着大声喊:“老爹,你告诉我,这是我们的小屋?咦,人呢?”只剩我。 </h1><h1> 挨近门,摸,摸,摸到那块结疤,我心一颤。 </h1><h1> 公房内,队长将一堆土砖归置成四个土墩,搭上两扇门板,几根板条,算是两张床,再抱些稻草铺上。他拍去手上的泥土,顺手点亮油灯,搁在灶台上,示意我们歇息。然后,走人。 </h1><h1> 欲闭门而卧的我们不相信亲眼所见,“柴门?”哞——!怪叫传来,更让人肉跳心惊!连忙搬大桌、条凳、柳条箱,一股脑儿抵住柴门。……瑟缩的油灯耗尽了豆光,留下无尽的黑暗与或眠或醒的惊惧给我们。天亮,出门看,不远处有个牛棚,一位老爹里外忙。 </h1><h1> 我和小初、小吴三人围着队长央求,队长摆摆手。</h1><h1> 老爹挨着队长蹲下,递根烟:“公房的门呢?”“给她们铺了床。”“城里学生初来乍到……将心比心,她家妈妈要心疼喽,想想办法吧。”队长点点头。 </h1><h1> 穷的叮当响的生产队里没一块齐整的木料,扛着几块重见天日的旧棺材板,木匠终于来了。……三人晃晃刚安装的两扇门板(上面有块结疤):“嗯,结实!”虽说有些恶心,但更多的是喜欢。 噢,救命的门板! </h1><h1> 爆竹撒欢,喜出望外的小屋立于河畔,张开臂膀,接纳异乡的学子。金灿灿的茅顶,金灿灿的“蓑衣”,让小屋冬暖夏凉。笔直的烟囱,镶棱条的小窗,门还是那两扇,上面有块结疤。 </h1><h1> 吱呀呀推开门,跨进门槛。堂屋右手是个灶台,台沿已坍塌,两口锅也不知去向。顾不得灶门前稻草上积满的灰尘,我一屁股跌坐下去,下意识伸手,摸那把沉重的火叉,摸一手空,怅怅然。轰——,不点自明,火苗乱窜。 </h1><h1> 火苗乱窜,火儿正旺,大灶上架一个木头蒸屉,盖上笼帽,沿锅口围一圈布条。我扎一个个草把,火叉送挑挥敲,锅里的水便咕噜咕噜唱,笼帽上云蒸雾绕。十分多钟后,老奶奶让我压低火苗,微启笼帽,兰花指向喷气的大嘴里一探即缩:“嗯,不粘手。”“熟了?”“嗯那。”雪白的米糕被切成菱形块,每块还点上个小红点,可爱。顾不得烫,三人各自捏块糕,双手间倒腾,咬一口,哇,松软甜糯,用它代替月饼,蛮好。“大过节的,这碗鱼,给你们尝尝鲜。” </h1><h1> 月亮地里,小桌上摆着张家的菜,李家的糕。以糖水代酒,举杯邀月遥祝:“远方的亲人哟,愿你们一切安好!” </h1><h1> 啪,柴草炸响,绽放炫目的光,继而萎缩下去,泯灭了奇幻的光环,我起身,移步他方。 </h1><h1> 堂屋西北角有个高台,台上曾放些瓶瓶罐罐。台肚里翻倒一只破钵,残留几根稻草,这是鸭栏。</h1><h1> “三个蛋,又是三个蛋!”“放鸭出门时看清没有?”“只有大麻,二麻。你摸,这只蛋还热乎呢,刚生下。” “要是小白还在,不就四个蛋啦。” </h1><h1> 门外,老爹帮我们新编的鸭栏里圈着三只母鸭,两麻一白。“瞧那白鸭,领口长一圈米色的毛,活像戴项链的公主。就叫她小白吧。”</h1><h1> “哎呀,小白不见了!”我们呼唤着分头找。“在这儿呢,噢,小白!”草堆下躺着小白,胸脯被活生生扯去了。是黄鼠狼!“不行,鸭栏得往屋里挪。”</h1><h1> 打谷场上,东一堆,西一堆,散坐着歇畔的女人。一群鸭招摇过市,其中两只鸭油光水滑,如鹤立鸭群。“哎,鸭司令,那两只高头麻鸭是哪家的?”鸭司令一指我们。“嗯哟喂,这城里学生,养鸭的本事还真高。十里八村就没听说过,哪家的两只鸭每天能下三个蛋!”“真神呢,我们的鸭都歇夏喽,她们的鸭,照下蛋。”“羡慕吗?你若不舍得好吃好喝地待它们,又怎能得它们倾情回报?那鸭缽里何曾少了稻谷,或者稀饭、面条,它们哪天不吃夜宵?”我在心里说。“是神呢,她们屋后种的个饭瓜,那草长得比瓜藤还要高,可人家每天拎个大花篮进去,都能㧟一篮子饭瓜出来。她家屋前,晒的都是饭瓜条子,她们做的酱瓜条子,味道真好。”听她们一番戏说,我心里那叫一个爽!你瞧小初,鼻子倒比眉毛高。</h1><h1> “咯咯咯咯……嘻嘻嘻嘻……”屋内充满了笑,寻觅声源,竟来自我的嘴角,急急掩口,折进西屋。</h1><h1> 这是我和小初的闺房,没有了两张床,两只柳条箱,没有了我们的欢笑与歌唱。只有两个方方正正的土墩,隔空相向,那是床头柜。上面曾整齐地摞着书,搁着纸和笔,还有一面圆镜,镜背后是小屋与我俩的合影。灯火摇曳,镜内映两张青春的脸,学海行舟,我们相互指点。</h1><h1> 午饭后,我正挨着土墩记笔记,小吴进屋对我说:“队长他们都在屋后的自留地里忙活,我们也去自留地里推秧吧。”“那——,好吧。”我不情愿地回答。这不是偷懒,实在是一向怕热的我对暑季当午的毒日心生怯意。</h1><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头顶湿毛巾,拎着秧耙,我刚插脚田水里,又连不迭抽将出来,直甩脚:“哇,烫猪蹄儿呢!”一轮毒日,将白晃晃的光箭射出,田水被烤得几乎开了锅。蒸锅里吃力地推着秧耙,汗如雨下,浑身上下便没有一块干爽处。湿热之气慢慢逼上心头,涌向大脑,脑袋便嗡得一声涨如笆斗,尖利得疼痛。胃里也翻江倒海地作呕。为了不被小吴指责我娇气,我硬撑着推耙耥秧。好不容易推了个来回,上岸时,我已眼冒金星,脚底打飘,只能靠秧耙支撑。小吴在田埂上抖晃她的秧耙,“这秧耙好像坏了,我们回去吧。”我拎起秧耙,扶着山墙往家走,还没进屋,突然天旋地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仿佛睡了一个世纪,拖着哭腔的呼唤由远而近:“小刘,小刘,你醒醒!”感觉人中被掐得生疼。“不怕,我抓住她的辫子呢,她的魂跑不了!”是谁在说话?哦,是隔壁的守艾大哥。我又感觉辫子根被揪得生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慢慢睁开眼睛,只见:雪白的屋顶,淡雅的落地窗幔,又是南柯一梦。几十年光阴荏苒,那座落淮安范集李邵四队村西头的小屋,还能立于河畔?我慢慢摇一摇头。何曾想到,与小屋重逢,竟成奢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奢望?愿小屋永远屹立不倒,在我坚实的心房!连同小屋周围发生的林林总总,永远牵动我的思绪,关注远方……</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 </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