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丁香

醉吟烟霞

五月的细雨舒缓而缜密，多少带有江南水乡的味道，滴滴落在地上的水洼里，泛起无数涟漪，一个圈套一个圈地聚了散，散了又聚，雨不停雨点不断，那水洼默默地接纳。

偶尔有车驶过，水洼便碎了，雨滴被飞溅起来，四下逃窜，转瞬又恢复了原样，继续不紧不慢地落在水洼里，一个圈又一个圈，密密麻麻。

北大荒五月份的雨还有些凉，阴沉的天空却恰到好处，插秧的水稻田里需要雨，等待播种玉米大豆的旱田地里需要雨，山里的花朵，湿地里的河流都需要雨。

灰蒙蒙的空气里，湿润中带有青草的香味，不用深呼吸就会从头清凉到脚，不带任何杂质的新鲜，据说有一种负离子的东西，很多很多。

北大荒的雨似乎也会有戴望舒的影子，公园的环湖小路上偶尔一个打着雨伞的女子，款款地挪步，袅娜着身躯。路边树的衣裳早已湿透了，她却不然，似从诗行里走来，那神韵透过背影是另一种妩媚，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一双眼睛在远处看她。清风徐来，湖边居然有了丁香花的味道，你真的是从诗歌里走来的吗？你是哪一句诗行，哪一几个汉字呢。

细雨，女子，丁香，油纸伞，总是江南水乡的韵味，灰色的天空，灰色的庭院灰色的石板路，窄窄的巷子里，一个女子的背影，让人一下子穿越回民国，民国的女子是淡雅恬静吧。

北大荒的雨没有江南的情调，即使是细雨也不会缠绵，很爽快地噼里啪啦，一会儿太阳就会出来，刘禹锡早就赞叹过。经常喜欢一个人在细雨菲菲的公园小路上踱步，沿着湖边慢慢地走，看水中的涟漪，密密麻麻的雨点，一朵一朵的水花儿。偶尔一条鱼儿在水面翻个筋斗，一层一层的水圈弥散开去，把雨滴冲淡，思绪也就随之恍惚起来，脚下似乎也江南了。

环湖的路边草地上种了很多果树，花季已经过了，青果已经挂满枝头。此时，丁香却开得正好，远远地被花香包围，深深地吸一口气，醉了一般，身子不由自主地靠过去。

丁香花开，花香袭人，游人喜欢合影留念，阳光明媚的日子，总有一些爱美之人前去，三五成群地簇拥，嘻嘻哈哈地打闹，花儿成了她们的道具，她们成了花儿的笑脸。

家门口的公园里，只有三处丁香，阿布胶悬桥北岸有一簇，阿娇桥边有一处，另一丛在加州对面的廊下。廊下的这一丛来的人少，所以长得茂盛，高高大大的一蓬，身后是一片核桃楸，互相比个儿，丁香努力长上去，核桃慢慢垂下身子，地上有泥土，天上有白云。

晴天的日子，丁香是爱美的女子和好奇的孩子的，我喜欢雨后来，雨后的丁香是另一种风韵。

雨后丁香与晴好天气的丁香不同，像刚出浴的美人，洁白的肌肤，粉红的面庞，晶莹剔透的水珠还在额头上，肩膀上，微风吹过，轻轻地摇摆，只是很少滴落，那花儿愈发显得妩媚娇艳了。

水滴挂在花瓣上，像垂在女子耳垂上的宝石，那里面是另一个世界，拥挤着另一片丁香花儿，也有绿色的叶子，只是再也分不清你我，被浓缩了的感觉，虽然看不清楚却十分养眼。这需要仔细地看，盯紧了，凝眸，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唯恐惊落了那晶莹的梦。

丁香的花朵很苗条，细长的花柄儿，支撑着一个粉红色的花头儿，花儿开了，分成四个花瓣，白里透红，红中有白，不见花蕊，花儿本身就是蕊的样子。

花柄上的水珠儿会排队，有一两点，也有三五点，有大有小，高高低低地排列，每一个点里都是花影，娇滴滴地样子招人怜爱。

这是一个微观的世界，丁香除了味道还有另一面，大家看到的是一丛，我却仔细去观一朵儿，一花一世界呢。

水滴里的丁香也有花香，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诗意，玲珑，剔透，晶莹，娇嫩，珠圆玉润，凡是能想起来的俗语句子都跳了出来，又感觉哪一句都不合适，无法形容的样子，不知道是语言的匮乏还是学识欠缺，总之，无以言表的羞涩。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于是产生了绘画，摄影，也许这些艺术能够更直观一些，至少能够还原，文童最近就迷上了摄影。

摄影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把亲眼所见用影像记录下来，拷贝在电脑里，然后，进行再次欣赏，而此时的图像可以被软件美化，进入另一度艺术空间。

真实与艺术也许差了不是一点点，要不就不会有很多人放弃眼前而去远方。其实，身边的风景够多的，多到你看不过来，至少有很多未知，如果不是摄影师，你真的不知道身边还有一个世界。

丁香树的花丛吸引了众多的游人驻足，游人看到的只是丁香树的花衣服，我却受用，眼睛紧紧盯着细节，看到了她的肌肤，冰清玉洁的少妇。

刚刚出浴的美人儿是帝王的最爱，我和文童现在是帝王般地享受了，轻轻地抚摸，仔细地端详，那花儿便低了头含羞，有清泪从脸上划过。

爱怜是人性心灵深处的自我吧，子曰，人之初性本善的，上天有好生之德，说的都是一个道理，性者食色也，说的无非就是两件事，一件是吃饭，一件是人性，物质与精神的两个世界统一。

人类天性爱美，所以古人讲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美与丑的界限十分清楚，东施再怎么效颦也不是西施，那是骨子里的，可是，你阻挡不了她爱美的向往，所以，很多古人留下来的话不一定正确，怀疑才会让社会进步啊。

表面的东西看的多了往往会被迷惑了眼睛，眼睛看不清，思维意识也就会犯糊涂，另类虽然不受人待见，如果你肯仔细想想，也许会明白自己很可能走了极端。

我是不喜欢走寻常路的，如同看花，别人大白天出来，我在月下，或者雨后，所以能够看到别人所不能。

欧阳修在《醉翁亭记》有四时之景不同，亦其乐无穷也的句子。大凡名家的眼睛雪亮，能够洞察时事，看透了，或加官进爵，飞黄腾达，或隐居乡野。直言进谏，只会落得后世忠臣之名，死无葬身之地。

五柳先生看透了便去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太守先生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是在乎山水，醉里糊涂，板桥先生才是难得。

看花观景历来被文人墨客所喜爱，从过去留下来的诗文看却也如此，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感叹，与桃花水深三千尺的语境大体相同，看见了，感受到了，或是寄情，或是心有体会，人和那山那水是有灵犀的，伯牙一曲《高山流水》听痴了樵夫，子其一死，琴弦也就断了。

丁香花开也是给懂的人看的，至于什么是懂，千人千面，会有无数种答案，要不干脆“就是喜欢呀”，不需要什么理由和原因。

雨中的丁香在雨滴“刷刷”的声息里依旧闹着，挤在一起泼水游戏，浑身湿透以后，愈加娇媚，灵秀。看她的人只有我和文童，我们在用心体会。

水珠在花柄上凝结，与我的眼睛对视，那水滴里分明就有了一个我，我的眼睛里是花朵。

花瓣是上的水滴时间久了会落下来，无影无踪，也许又挂在了下一朵花瓣上，也许爬上了一片草叶的叶尖上。不像一个调皮的娃娃搂着大人的脖子打滴溜，累到手软松了手，一屁股就坐在了一双大手里。

风雨永远是一家人，绝没有无缘无故的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风，风吹雨，雨随风，天晴了，水珠也就散了。

雨停了，太阳从云层里冒出来，一朵一朵的白云在天上飘，抬头望，恰似满天的丁香花瓣拥促着，有天籁传来，那分明是歌声。

醉人的曲子最近莫过于呼斯楞的《醉乡》了，鸿雁，向南方，飞过芦苇荡，思绪就这样飞走了，眼睛紧紧盯着天上的花朵儿，花了眼，猛一低头，呀，它们正在水里飞，公园的湖水里，悠蓝而深邃，大朵儿的白云正洗浴。

洁净一新的世界，刚刚洗过了凡尘，微风和煦，送来阵阵草香，当然还有丁香的味道。

蝴蝶飞过来了，蜜蜂也飞过来，草地上，蒲公英的黄花上，嗡嗡地闹着，腿上缠满了花粉。

一个很小的蜘蛛从花瓣后面探出头来开始结网，细小的丝线把几粒水珠穿了起来，做成一串项链，丁香花这回真的少女了。

丁香的花细长地如花蕊，或许本身就是蕊，别处嗡嗡地闹，这边却寂静得很，看得痴了，我和文童的呼吸都已经静止。

花开花落自然规律，过不几天，这里在不会人来，静静地生长，有风雨滋润，它们一定会长大长高。

公园花开的这半个月，我和文童长在公园里，杏花，梨花，次第开放，成串的串梅，金黄的连翘，现在是遍草地的蒲公英。

文童的摄影技术渐进佳境，养眼自不必说，他已经把整个春天般到了电脑上，现在是初夏，他又把丁香花从草丛里搬回来，粘贴在电脑屏幕上，那些坐在家里的人惊呼:“这是哪儿啊，又出门啦？”

有几次我倆打着手电筒给花儿补光，照片的背景就被处理成了黑色，画面给人以神秘感。

有了灯光的补充，丁香花幻化出另一个世界，以前是不懂得醉人这个词汇的，今天，终于明白，花会醉人人才醉的。

近距离地接触，微距的模式，手机的性能开发到极致，丁香花的花蕾果然是蕊的形状，剔透了晶莹里闪烁着耀眼的璀璨，这不就是夜明珠吗。

红的发紫呀，藕荷色了的花朵，让人想起深海成群游动的小鱼，集体的汇聚形成一个大大的团体。

灯光落在下午看到的那只蜘蛛上，旁边是那只蜜蜂，一只在睡觉，一只许是感冒了，或者是谁家大人丢失的孩子，卷缩在花瓣里，它会把花朵当成妈妈吗？丁香花会不会有妈妈的味道。

它们和我同在一个世界，我认识它，它不认识我。

我对文童说:“当年上学的时候，女同学告诉我，谁要是能见到五个瓣的丁香花，就会很幸运”他不置可否，随手一指光亮处:“啂，这朵儿就是”

我惊异地看着他，我找了它一个花季呀，你的幸运是花朵，我的幸运应该是你。

他摆摆手，继续拍照我们眼里的一大片，一大片里都是四个花瓣的丁香花，五瓣的可能就这么一朵儿。

五瓣丁香大概是琼瑶里的故事吧，上个世纪末迷倒了一群青春小女生。

盛开的丁香在蓝天白云下无与伦比地展示在无人的角落里，这猛然让我想起去年的丁香巷，在通往大兴农场的公路两旁。

也是一个阴雨天，旭东开了车约我出去看花，丁香巷里，满脑子江南的女子，还有油纸伞上滴落的诗。

画意诗情总是要有与众不同的情调，或一杯茶，或一壶酒，一丛花，一簇竹，无论如何都是江南的味道，画也是水墨的侵染描摹。

找到了五瓣丁香，也就知道了自己是幸运的，这样的夜晚，幸运的毕竟只有我们两个。

欧阳修的醉翁亭还在高中课本里吧，我却早已逃出来，醉其乐，醒著文，从黑土地里捡拾几个汉字，夜深人静了，把它们洗净重新排列，它们看着我，我看着它们，自得其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