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音乐的日子

戴钟伟

<h3>没有音乐的日子</h3><h3><br /></h3><h3>那是2010年的夏天。整个城市沉浸在一种名叫世博的热浪里。</h3><h3><br /></h3><h3>一首《Colorful World》的世博歌曲MV,却历经波折。</h3><h3>&nbsp;</h3><h3>缘起时,是世博会开幕不久,用一张黄色罚单的代价把它和其余九首世博歌曲一起从世博局带回来的。其间有数码基地技术团队和《欢聚2010》栏目组导演"英伦刘"的热情高涨地策划,有坎坷跌宕的先内部引资后勤俭拍摄,还有一键删除三十天功力的杯具。终于,两个月后的某一天,消息传来:拍好了,可以赶在世博期间播出了,大家都不由长出一口气,好像完成了一个艰难的大工程。</h3><h3>&nbsp;</h3><h3>遥想多年以前,这么长的时间,这么缜密的心思,这样规模的MV大概已经拍摄了数十首了,现下的周折就显得很吊诡。当然,环顾四周,鲜有拍摄MV的传闻,电视屏幕上,也只有一些非主流频道还在坚守《每周一歌》,但也日渐式微。如果不是偶尔出差在酒店里看境外电视,我真的都忘记还有MV这样一种"过时"的电视产品了。推陈出新,在我们这里不是一个形而上的理念,是现世报,是活学活用,是大浪淘沙。很多曾经在MV里学习潮流律动的年轻人,只有在贴吧上缅怀上海曾经拥有过的那个chanel in了。</h3><h3>&nbsp;</h3><h3>张力是这首歌曲的制作人,也是这首MV的被动投资人之一。看完后说比上次官方组织拍摄的好很多,"英伦刘"还是很有感觉的,说要聚聚。那就聚聚吧。老朋友,好久不见。</h3><h3><br /></h3><h3>张力歌手出身,唱作俱佳,更是我个人认为上海特别出色的英伦摇滚范儿乐队制造者——在《Colorful World》的主唱蓝色花园乐队之前,他带出的是俞思远&amp;BIZ,以及乔任梁&amp;PINK7,都是质地极好的城市摇滚乐团,主唱俞思远与乔任梁也都是秒杀少女及熟女的酷帅偶像胚子。不过,留在上海的俞思远,眼看着走势不如远走北京的乔任梁了——还是没逃出上海出品,北京认证的演艺圈宿命论。三四十年代,没能在上海滩这个码头站住脚的,都称不上是心底踏实,响当当的角儿,但是这样的江湖地位似乎很难光复。</h3><h3>&nbsp;</h3><h3>想想也正常,从当年的"金嗓子"周璇、"银嗓子"姚莉、"鼻音歌后"吴莺音、"影后"胡蝶、山口淑子李香兰到当代的何训田、朱哲琴、罗大佑曾经录音的远东第一录音棚——以前的百代,后来的中唱上海公司录音棚,已经踪迹全无,成了个性全无的徐家汇绿地。百代公司办公的那幢小楼,那个我大学毕业第一份工作时的员工宿舍所在地,如今是一个高档的餐厅。时代的车轮碾过,几个音符的散落,没多少人留意。</h3><h3>&nbsp;</h3><h3>我和张力结识很早,我们的交情的开端就是在中唱时期。后来,我进了电视台做综艺节目,时不时就打电话给他,请他上上节目。唱得真是不错,脾气又好,年纪又相仿,很容易就玩到一起了。后来,朋友聚会,张力说他在学编曲,想自己创作,我们都呵呵一笑,其实并未当真。那时制作大型晚会,主题曲的歌词,一般是我自己写,和上海、北京、广州的作曲家都合作过,但我从来没有和张力合写过一首歌。但张力好像也并不在意,先是和李维民做乐队,后来又另外找了两个小孩,搞了个很英伦摇滚风格的乐团。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错,他后面那两个乐手,后来就站在了俞思远身后,成了BIZ。说实在的,张力后来在制作人角色上的出色表现,我确实是没有想到的。</h3><h3>&nbsp;</h3><h3>多年过去,青年歌手张力已经成长为上海本土歌手圈子里的"力哥"了。在这个过程中,我也从《白金大碟》一路做到了《我型我秀》,从播人家的MV到自己乐此不疲地制造新星。大家虽然都在淌音乐的河流,但已经像是在两岸——我们鼓动的选秀风潮,某种程度上是加速冲击着张力他们维护的传统唱片工业。当中偶尔也请张力写过一些环保、公益活动的应景主题歌,但不多。更多的时候联络他,是咨询上海本土歌坛虚实。2008年型秀的冠军唐汉宵,就是我从张力的私藏宝库里淘来的。时间过得真快,要不是张力不经意发出邀请,我都想不起我们上次聚聚是在什么时候了。</h3><h3>&nbsp;</h3><h3>那天,先是约在齐秦开的餐厅"齐辣"吃麻辣火锅,一边吃一边说起往年旧事,很亲切,很感慨,意犹未尽。于是乘兴约了各色人等,另找地方喝酒,接着聊。</h3><h3>&nbsp;</h3><h3>到了目的地——"石榴",张力却先带着我们去了隔壁的一幢楼的录音棚,说最近录了一些好玩儿的玩意儿,要让我们听听。是一首叫《穷人歌》的说唱,用了北京的三弦和其他一些民族乐器,编配得却很有灵气,有世界音乐的调调。张力说这是他们想搞的一个有意思的乐队,名字就叫做"草台戏班",用民族乐器,现场玩即兴和互动。说实话,这音乐和这想法让我对上海的地下音乐刮目相看。原来上海的音乐人没有全部沦陷在晚会歌曲里。我们这些电视人,太自以为是了。</h3><h3>&nbsp;</h3><h3>然后去"石榴"。蓝色花园的主唱大陆和鼓手巢轶、BIZ的鼓手钟逊都已经在等着。酒吧不大,角落里有个小小的舞台,旁边有键盘。一个女孩子在依依呀呀地唱着,听不出来路,只是感觉很享受,而旁边伴奏的男子也是一副陶醉其中很乐活的样子。张力说他们是在玩即兴演唱,乐手现场随机弹奏旋律,歌手即兴跟着旋律哼唱,可以有歌词,基本都是当下的意识流;也可以只有单音,但绝不让人觉得单调。一个晚上,我第二次被吸引,被震撼。</h3><h3>&nbsp;</h3><h3>大陆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弹琴的男子,啧啧称赞着弹得"哈萨伊"(上海话:好舒服的意思)。我不是内行,但也听得出的确是弹得行云流水,洒脱而俏皮。张力介绍,他是上海新晋的音乐才子,不仅琴弹得极好,音乐感觉也极佳,之前在北京张亚东公司当制作总监,刚回来不久,今天是过来玩玩的。想到之前张力说起,"石榴"的老板,原先也是歌手,所以坚持把这个酒吧做成圈内音乐人的据点,每周五,都会组织一场别开生面的演出。不为商业盈利,只为了玩有意思的音乐。身处在这个被音乐理想与梦想支撑的酒吧,我恍然像来到了地下音乐茂盛生长的北京。</h3><h3>&nbsp;</h3><h3>酒至半酣,大陆禁不住"哈萨伊"的再三邀请,叼着烟就施施然坐到了主唱的吧凳上。又一场音乐推手开始,琴声与歌声即兴地对撞、融汇、回旋、上升、散开,美妙至极。举座皆欢,掌声四起,两人更是如痴如醉。当年的钟子期俞伯牙在水岸之上,抚琴相对,估计也就是这个状态。从古至今,音乐都是最接近性灵的东西。音乐的精灵,以前都是传说,如今,它就在这不大的屋子里跳舞。</h3><h3>&nbsp;</h3><h3>正当大陆与"哈萨伊"在音乐里跳着狐步舞和华尔兹,却杀出个程咬金——是在酒吧里喝酒的一个陌生女子,她带着酒意,大大咧咧抢过大陆的话筒,说也要和"哈萨伊"合作一把,唱林忆莲的《夜太黑》。大陆和"哈萨伊"并不恼。待大陆下台回座位,"哈萨伊"略微调整了一下,前奏开始了,那女子果然不怯场,唱得很高亢很投入。大家也都鼓掌。爱音乐的孩子都是好孩子,高晓松老师说的,基本可以归入真理。</h3><h3>&nbsp;</h3><h3>乐如醇酒,无由蔓延开来。我没来由地问了张力一句,这些年,上海电视屏幕上音乐节目已经绝迹,你们圈子里怎么办?张力笑笑,说:本来我们还一直想努力挽回什么,甚至委曲求全,一边写自己不喜欢的音乐,一边想着就当谋生赚钱算了,后来发现既没有挽回什么,反倒让自己越来越不快活,耽误了许多时间,荒废了许多想法。还好后来网络起来了,现场演出市场也回暖了,我们现在基本已经放弃电视这个平台。网络和演出,现在是我们主要的阵地。</h3><h3>&nbsp;</h3><h3>我默然。原来,在我们觉得MV过气,唱歌节目收视没保障,我型我秀太小众的时候,不是我们放弃音乐,是音乐放弃了我们。音乐是跨越种族、时代、历史的语言,记不得是哪个大师说的,反正,在我们被现实利益打败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失去了一种语言的物种,即便我们自以为无所谓,默认了沧海桑田的轮回。可是,没有音乐的年代,应该是没有大快乐和大愉悦的。要不,古人也不会写在典籍里——言之不足,歌以咏之,咏歌不足,舞之蹈之。&nbsp;这心灵的九阴真经,如今仿佛彻底被倒读,只是,并不是所有人都甘心都成为欧阳锋。</h3><h3>&nbsp;</h3><h3>夜已深,还有多少人在数伤痕?在那个名叫"石榴"的酒吧,看着大陆和"哈萨伊"随性唱着,看着大陆被彪悍女生抢走话筒唱《夜太黑》,这间不大的酒吧,音乐不经意地让所有人体温升高,一屋子的旋律自由而快活。我却在微醺中突然领悟了,这领悟让我看着唱歌的人们有些悲哀:日子过得很快,快到我已经不觉得什么,是这样的场景,刹那间提醒了我——为什么我一直觉得不太快乐,原来,自从型秀退出江湖的一年多以来,我过得都是没有音乐的日子。</h3><h3>&nbsp;</h3><h3>我点了一支烟。其实我并没有抽烟的习惯,但当所有的感觉被随性的音乐浸泡得柔软如绵,我脑海里顽固地回旋着的,是张雨生的一首歌词,那首歌叫《没有烟抽的日子》。想了一遍,只要把歌词中的"烟"变成"音乐",就是我那一瞬间的心情了。</h3><h3>&nbsp;</h3><h3>那个名叫"石榴"的酒吧,在上海一条名叫幸福的小路上。从华山路走进去寻找,有峰回路转,酒香巷深的感觉。如果要用一句话告诉别人它的地址,有人建议,可以就说是在幸福深处——很哲学,很装,很七八十年代,但是,好像,也很准确。</h3><h3><br /></h3><h3>后来,一年多以后,2012年,一档名叫《中国好声音》的节目将音乐选秀节目由谷底陡然推到了巅峰,也击碎了音乐节目过时论。在上海,在全国各地,各种"石榴"里寂寞开放的音乐花朵纷纷浮出水面,上海288酒吧驻唱歌手里的高音天王平安更是一举杀入当年红人榜。而在我们云集了亚洲各国新生代歌手的《声动亚洲》舞台上,上音才子常石磊、在校大学生霍尊、马来西亚女孩茜拉光芒四射。音乐的力量,总是出乎我们的预料。</h3><h3><br /></h3><h3>后来,时间又过了一年。2013年,《中国梦之声》第一季的迎难而上,让更多爱音乐的幕后老友重逢。继《声动亚洲》之后,安栋大师继续挎刀音乐总监,资深电台DJ徐冰先生成了顾问,而张力则成了音乐团队主要成员,一如既往地用慧眼识人识音乐。许明明一战成名的《我在人民广场吃炸鸡》,就是张力推荐并坚持的,还有那首央吉玛、呼斯楞、阿来、妥云福四人惊艳全场的《想你的365夜》,幕后也是张力的手笔。</h3><h3><br /></h3><h3>后来,时间过得比意念中的还要快了。我又一次意外地离开了音乐,也离开熟悉的节奏,离开旋律的包围。而张力和他的团队,还一直活跃在音乐节目里,无论《好声音》,还是《好歌曲》、《新歌声》。隔着屏幕,我也一直能感受到他和朋友们的"哈萨伊"。</h3><h3><br /></h3><h3>后来,我才发现,在整个城市最热闹的那一年,在某个角落里,我们关于音乐的无比寂寞的心情,那种茫然失落,原来是下一轮美丽绽放的前夜。夜太黑,谁能料得到没有到来的完美。在夜色中,有多少人能控制住自己的耐心,蓄留住自己的勇气呢?只有等到峰回路转,在光亮处眺望黯淡处,才觉得有一种奇异的温暖,久久荡漾。</h3><h3><br /></h3><h3>后来一直在来,聚散依旧无序无常,有的声音不再遇见,有些人不再回来。但石榴酒吧,我确实很久没有再去了。我们每个人都活在平行宇宙里,换了运行轨道,很多事情可望但已不可及。当然也常常在想,不知道那个小屋是否还是那样,充满了音乐的精灵。</h3><h3><br /></h3><h3>但我相信,心里真正爱音乐的人,即使在没有音乐的日子,也都会努力把岁月过得淋漓尽致,让乐与怒,爱与伤任性散落,像音符一样,撒在深深浅浅的时间五线谱上。无论在哪里,只要音乐响起,都会幸福得像石榴花一样。</h3><h3>&nbsp;</h3><h3>&nbsp;</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