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br></h1><h1> (一) </h1><h1> 公元192年,经儒大师蔡邕死在了司徒王允的刀下,而且死得很恓惶。是年,蔡邕六十整岁。</h1><h1> 有人说,在中国文人非正常死亡中,有两个人死的最冤屈,一个是屈原,一个就是蔡邕。我倒以为,中国文人比这二位冤屈有甚而死的一抓一大把。只是,这二位文人的“名头”太大了。 </h1><h1> 蔡邕,字伯喈,是汉末“头牌”经师硕儒,又好词章、术数、天文、音律。大学者,多才艺,好人缘,大孝子。用如今的话说,叫“德艺双馨”,名重于世。何况,先生还有一位既能为国献身,又才华横溢的女儿蔡文姬。可谓“光前裕后”的现代版典范。</h1><h1> 蔡邕在中国书法史上辈分最高,视为“至尊”一点都不为过。唐人张彦远《传授笔法人名》说,蔡邕受(笔法)于神人,而传之崔瑗及女文姬,文姬传之钟繇,钟繇传之卫夫人,卫夫人传王羲之,王羲之传王献之……凡二十三人。囊括大汉、魏晋南北朝、隋唐朝代书法精英大腕,绝对是中国书法的正统正脉。蔡邕就是正统“正脉”的头牌老大。烧香磕头,后来者都是蔡中郎的徒子徒孙。</h1><h1> 蔡邕第一个发现了中国书法的“艺术密码”。其存世书论《篆势》《笔论》《九势》,专题阐释书法之“形”“散”“势”。此三者都是书法艺术重要的美学范畴。蔡邕让中国书法从实用进入可以赏玩愉情的艺术殿堂。</h1><h1> 这无疑是一个伟大的“发现”。然而也有研究者断言,三篇书论为后世“伪托”。理由是,那个时候的文人还没有把书法当艺术玩。 </h1><h1> (二)</h1><h1> 言归正传。蔡邕被杀之前,乞求王允,“乞黥首刖足,继成汉史。”意思是说,求王大人处我额上刺字砍掉双脚之刑,只要留一条小命,我给咱写汉史。人说文人大都“缺钙”,这堂堂硕儒蔡先生面对死亡也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这“可怜”感动不了王允,王允听都不听,拂袖而去。太尉马日磾给蔡中郎求情:“伯喈旷世逸才,多识汉事,当续成后史,为一代大典。”王允说:“昔武帝不杀司马迁,使作谤书,流于后世。方今国祚中衰,神器不固,不可令佞臣执笔在幼主左右。既无益圣德,复使吾党受其讪议。”定性“佞臣”,蔡邕死定了。 </h1><h1> 蔡邕遭杀身之祸之因由很简单,即为“国贼”董卓被杀而“殊不意言而叹之,有动于色”。有人分析,董卓确于蔡邕有知遇之恩,此罪不致死。不就是个“叹之”和“有动于色”嘛,应该另有隐情。说这王允亦是才高八斗的文人,却心胸狭隘,性偏执,认死理,“刚棱疾恶”,也妒才如仇。而那时的蔡邕混的风生水起,风头太足,时时压王允一头。“既生瑜,何生亮”啊,推下去斩了,也就不足为奇了。你听那王允满嘴的谬论:“昔武帝不杀司马迁,使作谤书”,胆儿肥的敢骂《史记》为“谤书”,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的! </h1><h1> 不过,王允还有一段厉声呵斥蔡邕的话,“董卓国之人贼,几倾汉室。邕为王臣,所宜同忿,而怀其私义,以忘大节。天诛有罪,反相痛伤,岂不共为逆哉!”这是正史《后汉书》的记载。今观斯言,确实有几分道理。在大是大非问题上,要头脑清醒,不忘大节,有原有则。今如此,古亦如此。 </h1><h1> 董卓对蔡邕确有“知遇之恩”。“中平六年,灵帝崩,董卓为司空,闻邕名高,辟之。”蔡邕“到,署祭酒,甚见敬重。举高第,补侍御史,又转持书御史,迁尚书。三日之间,周历三台。迁巴郡太守,复留为侍中”。“三日之间,周历三台。”,官运亨通得跟坐火箭一样。 据说,开始的时候蔡邕也拒就,董卓威胁说:你要不来给我做事,“我力能族人”。“族”,就是满门抄斩。蔡邕吓软了,雇了一辆牛车,从杞县惶惶跑到洛阳报到,唯恐迟到了被治罪。</h1><h1> 粗人董卓敬重文人蔡邕,“卓重邕才学,厚相遇待,每集讌,辄令邕鼓琴赞事”。“蔡中郎”这个光彩后世的称呼就是董卓“赠送”的。 奸人董卓臭名昭著,招募并善待蔡邕有收买人心之意。但客观的讲,蔡邕一方面盡心國事,忠心耿耿;另一方面也混得轰轰烈烈,惬意风流,心满意足。于是有人断言,蔡邕与董卓有较深私谊,认为蔡邕攀附权贵,品行不端,有助纣为虐之嫌。</h1><h1> </h1><h1> (三)</h1><h1> 正史所载蔡邕的人生“档案”,干净,而且堪称为人典范。</h1><h1> 蔡邕人生辉煌之一便是正定并书立《六经》。熹平四年(175年),蔡邕作为经史专家,“東觀”发现圣人《六经》历时久远,差错甚多,且多被俗儒附会,参入私货,遺誤後學。便联合数名官儒,奏请正定《六经》。灵帝准,“邕乃自书丹于碑”,使工镌刻,碑凡46通,立于鸿都太学门外。这就是中国第一部石经《熹平石经》,亦称《鸿都石经》。太學乃東漢國家最高学府,集中着举國顶级優秀學子。后儒晚学奉其书法为圭臬,因此“及碑始立,其观视及摹写者,车乘日千余辆,填塞街陌”,可谓盛况空前。</h1><h1> 《熹平石经》在中国文化史书有崇高地位,在书法史上的影响也是巨大的。</h1><h1> 然读史知,《熹平石经》为巨大工程,始于熹平四年(175),讫于光和六年(183),历时九年。光和元年(178)因陈灾变蔡邕获罪徙朔方,翌年又亡命江海,居吴会(今江浙一带)十二年。蔡邕先生参与时间满打满算仅有三年。另,石经为隶书。经文计二十余万字,必非一人之力所能完成。而且,今人验诸各经残石,书法风格亦不相同,绝非一人所书。“邕乃自书丹于碑”自然不实。 </h1><h1> 史者何以要忽悠后世?或许还是因为蔡邕名头太大了? </h1><h1> 伪托名人之大名日鬼事情,今天有,古亦有。名头愈大伪托愈繁。比如,东汉末年的《华山庙碑》《郭有道碑》《夏承碑》《鲁峻碑》《娄寿碑》《刘熊碑》《范式碑》等都附会于蔡邕名下。启功先生火眼金睛:“世人闻蔡邕能文,又尝撰碑颂,遂以汉世诸碑之撰者归之。”“又闻蔡邕能书,曾写鸿都门下《石径》,于是汉世诸碑之书者,又俱归之。虽书风歧异,年代乖舛,不顾也。” 书论亦有伪托蔡邕者。如《笔势》《九势》应为六朝以后人伪托。更有甚者假托其女蔡文姬云:“臣父割隶字八分取二分,割李(斯)篆二分取八分,故名八分。”一句话,把八分书版权归于蔡邕。 </h1><h1> 伪托,自然可见蔡邕在后世心目中之地位之崇高,但也让我们存疑,蔡邕名下,到底还有多少是真的?</h1><h1> </h1><h1> (四)</h1><h1> “鸿都门学”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所文学艺术大学,大概也是中国历史上最具争议的一所大学。议郎蔡邕对“鸿都门学”持完全否定态度。还在鸿都门学设立之前,灵帝就招引能文赋、工书尺牍和鸟篆者于鸿都门下,学成者“待之不次地位”。蔡邕时为议郎,相当于如今的顾问,享俸六百石。如今的顾问是二线干部,顾得上顾顾不上就不顾了,给“六百石”就行。蔡邕之“顾问”是只可议政的郎,无官职。在蔡邕看来此事重大,得议!于是上书言“书画辞赋才之小者,匡国理政,未有其能。”不要这些人出仕州郡。灵帝非但不听,还于此年置立了鸿都门学。蔡邕极其不爽,联系当时国家出现的一系列灾异,纵论朝政阙失,要求灵帝对“尚方工技之作,鸿都篇赋之文,可以消息,以示惟忧”。</h1><h1> “顾问”都说话了,官僚们岂能等闲!光禄大夫杨赐、尚书令阳球等紧随其后,话说的比蔡邕难听多了。斥骂鸿都门下招纳皆出身卑微的“斗筲小人”。交火激烈,事情弄大了。私底下的猫腻是官僚与宦官两大集团干架,这是政治斗争。政治斗争中,也见传统儒家“经学为本,技艺为末”的偏见。显然,书法太祖蔡邕先生虽然仅为议郎,政治上是站在官僚队伍中的。不幸的是蔡邕此次上书获罪,流放朔方。翌年遇大赦复命朝廷,可怜的蔡邕害怕了是非之地的朝廷宦官加害,亡命江海十二年。</h1><h1> 出身卑微的“斗筲小人”也出真的大书法家。书法为啥一定是上等人的玩艺?高手往往出在民间。梁鹄就是一列。梁鹄出身卑微而且人品不好,却善八分大字,受灵帝赏识,亦得曹操父子倾慕。曹操将梁鹄书法“悬于帐中,及以钉壁玩之。”卫恒《四体书势•隶势序》说,梁鹄有位弟子毛弘,魏晋时期的八分书都以毛弘为法。流传至今的著名隶碑《上尊号碑》《受禅表碑》《孔羡碑》《皇帝三临辟雍碑》等,或是梁鹄、毛弘亲自书丹,或为取其法者。</h1><h1> 蔡邕如地下有灵,该作何感想?</h1><h1> </h1><h1> (五)</h1><h1> 关于蔡邕之死,史书太吝啬,言蔡邕死只给了四个字,“死于狱中”。哪个狱?哪个时辰?怎样的天象?蔡邕临终何样情状?有没有片言只语的遗言?都淹于“死于狱中”四字之中。不给后世些许的余讯。</h1><h1> 当朝人说,若蔡邕不死,或许这世界该多一个司马迁。这是历史的遗憾。后人说,文字是巧言令色的。历史是人以文字书写的,也巧言令色?谁知道呢。</h1><h1> 这一年离世的还有“草圣”张芝。</h1><h1> </h1><h1> </h1><h1> </h1> <h3>蔡邕像</h3> <h3>熹平石经残碑</h3> <h3>熹平石经残碑</h3> <h3>熹平石经残碑</h3> <h3>蔡邕与王允(国画)</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