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上图:我家的家谱,修于1843年清朝道光年间)</div><div><br></div><div> 我的爸爸长得高大英俊,相貌堂堂,能说会道,声如洪钟,总是打扮得干净利落,很像有文化的领导,其实他没有多少文化,也没有当过什么领导。</div><div> 爸爸1920年出生在泸县玄滩镇涂场乡的一个贫苦农民家庭。他的父亲给地主当长工,他的母亲一生生育了8个孩子,却只有3个儿子长大成人,爸爸是家中的老大。每次生了孩子,孩子死了,她的母亲就给有钱人家当奶妈。爸爸在6岁那年差一点饿死,而爸爸是宁肯饿死都不会去偷去抢的人。是邻居三婆给他喝了一碗米汤,他才没有死去,爸爸到死都念念不忘三婆的救命之恩。</div><div> 爸爸十八岁(1938年)的一天,他到一个乡场卖灯草去了,保长带着两个兵丁到家里来抓爸爸的壮丁。年幼的二叔认识其中一个兵丁,知道他们是来抓壮丁的,就赶快跑回家告诉了我奶奶。我的小脚奶奶(注)吓坏了,急忙跑到附近一个乡场上去找我爸爸,没找到,别人告诉他说我爸爸在另一个乡场上,我奶奶又朝着另一个乡场上跑,跑到半路,碰到了正往家走的爸爸。奶奶拦住他,叫他快跑,跑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家。爸爸就背着一捆没有卖完的灯草,朝着远离家的方向跑去。爸爸边走边卖灯草,用卖灯草的钱作为盘缠,来到了泸州市。后来经过许多周折,经亲戚担保,进入了国民党第23兵工厂当了一名工人。</div><div><br></div><div> 注:小脚女人 ( xiǎo jiǎo nǚ rén ) ,封建社会的女人,从3岁开始就要用长布将脚紧紧地缠起来,不让它长长,使脚骨变成畸形,小脚尖尖如玉笋,从而便有了小脚女人。1911年,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胜利后,男人剪辫子,女人放脚,才逐渐结束了小脚女人的历史。《儒林外史》第二六回:“当下揭开门帘进房,只见王太太坐在床沿上裹脚。”鲁迅《朝花夕拾·藤野先生》:“他听说中国的女人是裹脚的,但不知道详细,所以要问我怎么裹法,足骨变成怎样的畸形。”</div> <div> (上图:我家的某一代祖坟,已有300年历史)</div><div><br></div><div> 抗日战争时期,四川的重庆是国民党政府的陪都,国民党政府在四川进行了大量的抗战动员,有觉悟的有志青年纷纷投身到抗日战争中,但更多的年轻人则是被抓壮丁强行抓走的。四川有一部电影名叫《抓壮丁》,真实反映了抓壮丁的情况。那些年,四川省几乎家家都遭遇了抓壮丁而导致亲人生离死别的痛苦。我爸爸的四舅,只比我爸爸大几岁,就没有我爸爸幸运,走在路上就被抓走了,全家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去向和死活。80年后的2014年,他的60岁的女儿回故乡寻亲来了,我们才知道,他被抓了壮丁,成了国民党嫡系部队的一员,参加了到印度和缅甸的抗日远征军,参加了和共产党内战的解放战争,后在长春战役中被解放军俘虏,战争结束后在长春的学校当了老师。他在有生之年没有能力回到故乡,他的女儿为他圆了回乡之梦。</div><div> 国民党23兵工厂的管理人员、技术人员都是坐轿子上下班。爸爸在厂里当工人,下班了必须到工头家挑水劈柴,烧火做饭,脏活累活都得做。在旧社会,工人是最底层的劳动人民,没有任何社会地位。</div> <div> (上图:2010年5月,儿女们将90岁的父亲抬回老家)</div><div><br></div><div> 当了工人的爸爸,每个月领到薪水后,第一件事就是将钱送回家去。从工厂到老家,单边都有50多公里,来回100多公里,没有汽车,只能步行。爸爸就告假一天,连走带跑往家赶,怕被抓壮丁,只能天黑尽了才能进村回家,把钱交给他的母亲后连夜返回,天亮了还要回厂里上班。后来,爸爸在厂里开了证明拿给保长,证明他已经在国民党的兵工厂工作,也在为抗日出力,保长不能再抓他的壮丁,他才可以在白天大摇大摆地回家了。</div><div> 因为薪水太低,养活不了一家人,爸爸曾经请了一年的长假,从厂里出来自谋生计。他卖过糖沙板栗,还为修泸州军用飞机场的美国人做过饭。抗日战争时期,美国人在泸州蓝田坝修军用飞机场,抓了很多中国劳工当苦力。爸爸和二叔因长相英俊且聪明伶俐,没有当苦力,爸爸给美国人做饭,二叔当了服务生。爸爸说,美国人不把中国人当人,修蓝田坝飞机杨死了好多中国人啊,每天都有死人抬出来,蓝田坝机场是中国人的尸体堆起来的。爸爸还说,修飞机场的时候,从机场附近经过的大姑娘都要被美国人抓进去强奸,折磨到死或半死才扔出来。他亲眼见到一个姑娘被美国人扔出来时,浑身是血,在地上爬行,边爬边喊“救救我”,爬着爬着就死去了,好可怜啊。爸爸清楚,一个弱不经风的国家,是保护不了自己的人民的。 </div><div> 抗日战争结束后,内战全面爆发,前线急需军火,爸爸又被叫回厂里,继续当工人。</div> <div> (2010年5月,老母亲带着儿孙们,陪90岁的老父亲回老家)</div><div><br></div><div> 1949年底,共产党来了,泸州解放了,穷苦人民翻身做了主人,爸爸那个高兴啊,走在路上都在唱歌。只有十来岁的幺叔,打腰鼓、跳秧歌,整日也是兴高彩烈。解放后,第23兵工厂改称兵器工业部第255厂,工人可以分到住房了。爸爸在厂里分到住房的那天,回到一家人住的出租屋,“扑通”一声跪在奶奶面前,泣不成声说:“妈,共产党分房子给我了,我们有房子了,我们再也不用租房子住了。”</div><div> 爸爸和那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中国人一样,没有读过书,吃尽了没有文化的苦头。解放后,共产党办扫盲班,义务教老百姓学文化,已经30岁且有了孩子的爸爸,每天下班后就去夜校扫盲班学文化。爸爸对文化是一种渴望,他非常珍惜这次学习机会,每天晚上夜校放学回到家都要学习到深夜。经过几年的学习,爸爸从大字不识一个,学会了加减乘除,还可以看书写信,写长篇的讲话稿。</div> <div> (上图:回到阔别70多年的出生地,90岁的父亲哭得像个孩子)</div><div><br></div><div> 爸爸发自内心拥护毛主席、共产党,于1953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爸爸工作一贯积极认真,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人,1955年被评为苏联进步奖时,爸爸获得的奖品是用箩筐挑回家的,其中的一床毯子我们家用了几十年。 </div><div> 爸爸聪明勤劳,肯学肯干。生活困难时期,家里缺少食物,爸爸就跟着别人学习织鱼网,在长江里打鱼。爸爸一般是晚上下班后到长江边打鱼,每次都要打很多鱼回来,大的鱼有十多斤重,小的只有手指头大小。家里的鱼吃不完时,妈妈就将鱼洒了盐放在门板上晒成鱼干,扑鼻的鱼香就会随风飘扬。在以后的岁月中,鱼成了我们家的家常便饭。</div> <div> (上图:回到阔别70多年的出生地,90岁的父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div><div><br></div><div> 爸爸总是显得很威严,不苟言笑,我们都很怕他,不仅我们小孩子怕他,连很多大人都怕他,没有人敢在他面前乱说乱动。有一次,邻居黄伯和张伯吵架,演变成黄伯家和张伯家的孩子们打架,一群十几、二十几岁的小伙子抄起了板凳、棍棒动起了真格,谁也拦不住。正在家里睡午觉的爸爸冲了出来,大吼一声:“不准打架!”,勇敢地站在双方中间阻挡,几下收缴了双方的“武器”。把激烈的势头压下去后,爸爸端了一根长凳摆在院坝里,自己坐在中间,叫黄伯坐左边,张伯坐右边,就开始进行思想政治工作。爸爸对他们说,都是厂里的工人,都是邻居,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为什么还要打架?你们双方都不对,都要多做自我批评。通过爸爸的调解,黄伯和张伯当着众人的面作了自我检讨,还握手言和了,还都教育各自的孩子,以后不许再打架。</div> <h3><font color="#010101">(上图:2010年5月,我们家祖孙四代人,连同老家的亲人,一起在父亲出生的院子合影留念)</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 (上图:从未回过老家的我们兄妹几个,在祖坟前上坟祭祖)</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 (上图左一:当年已85岁的我的二叔)</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上图:老家人家中的古床)</font></h3> <h3>作者简介:晓露,本名刘常琼,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史研究学会三线建设研究分会理事,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成都市龙泉驿区作家协会会员,望月文学副主编。三线二代,曾在深藏于天星沟的国防厂里生活和工作了28年。</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