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

廖耀麒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 2016年北京聚会时,长彬同学问我,是不是有个哥哥在台湾? 我当时楞住了,我二哥的确在台湾,但我是到1988年才知道的。我并没有告诉别人,长彬又怎么会知道呢?</h1><h1> 我家兄弟姐妹很多,父母共生育了十个子女(五男五女)。根据《杨溪清河堂廖氏族谱》,我们这一代属“耀”字辈,起名字时,中间这个字一定是“耀”字,第三个字则各人不同。大哥叫“耀庭”,有光耀门庭的寓意;二哥叫“耀宗”,有光宗耀祖的意思,范围由一个家庭扩展为宗族;三哥叫“耀华”,光耀的范围继续扩大为中华了;四哥叫“耀东”,即光耀东方(东半球),范围更大了。按这个思路,到我这个老五出生时,就该光耀全球了。但我一位堂兄先于我来到人世间,于是光耀全球的艰巨任务就交给他了一一他叫“耀球”。接下來我出生时是不是继续膨胀,要光耀宇宙,该叫“耀宇”?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那种野心勃勃,大而无当,不可持续的起名路线到我这里戛然而止,改为走吉祥路线,我沾上了瑞兽麒麟的光,于是取名“耀麒”。后面那些比我更小的堂弟们,名字就五花八门,没有定规了。这是我们家族耀字辈兄弟起名的往事。有些扯远了。</h1><h1><br></h1><h1>下面说说我二哥的事。他1949年7月离家出走,参加了国民党軍队,时年17岁。他离家时我才三岁,因此对他没有留下什么印象,我只是从母親那里听到过他的一些往事。他读完小学,就被父親送去当学徒,三年后出师。十七岁时,在家和父親闹了矛盾,倔强的他就执意离家出走,当时正好碰上国民党軍队招兵,他就去当兵了。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母親无论如何也舍不得让他去当兵,于是要我叔父去劝他回來,但他赌气执意不回。父親更倔,要全家人不去理他,由他去。母親无奈,最后让我叔父给他送去了一床毯子。他就这样离家而去。时隔数日,他从广州给家里寄过一封信。在这之后便音信全无,不知下落。我长大后,对他的下落曾设想过两种可能:一是已不在人世。当时正是战争年代,他又在軍中,是有这可能的。二是随国民党軍队去了台湾。他只要活着,在台湾的可能性最大,但没有依据,无法确定。</h1><h1> 在以后的几十年里,不知下落的二哥从我们家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只有母親偶尔会说起他,也都是他小时候的一些往事。看得出,母親还是很想念这个儿子的。但隨着时间一年年地过去,对于再想见到他,已不抱什么希望了。“悲莫悲兮生别离”(屈原),二哥那年的出走,对母亲来说,究竟是生离还是死别?</h1><h1> 1987年10月,台湾当局开放台湾居民赴大陆探親。这在两岸无数骨肉分离的家庭中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不久,开始有人陆续从台湾回赣州探親。这也燃起了我们的希望,如果二哥在台湾,也许能从他们那里打听到二哥的消息。于是,只要有人从台湾回赣州,我都会找他们打听二哥的消息,但找了多人询问,都没有结果。那年母親83岁了,见到别人家的儿子都从台湾回來了,愈发思念二哥,说如果他在台湾的话,也该回家了。</h1><h1> 好消息终于來了!1988年初的一天,母親喜出望外地告诉我,二哥来信了!这对我们全家來说,真是天大的喜讯!这是二哥离家后寄给家里的第二封信(第一封信是1949年8月发自广州) 我激动地展开信纸,看见信上的抬头写的是“父親大人母親大人”一一他这是写给父母的信,但他哪里知道父親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那时二哥是“有家归不得,无处问生死”,根本无法知道父親去世的消息。写信时当然希望父母仍然健在。再看,信的开头两句是 :</h1><h1><br></h1><h1>海天相隔,</h1><h1>三十八载。</h1><h1><br></h1><h1>寥寥八个字,浓缩了对親人和故乡的无尽思念。</h1><h1> 当时两岸并未通邮,这封信能到我母親手中,其中经过的复杂曲折,说起來真是一个奇迹。二哥后來告诉我们,自台湾开放大陆探親后,他恨不能立刻插上双翅,飞越海峡,回到日夜想念的故乡赣州,回到父母和親人的身边。但这事又急不得,毕竟离别三十八年了,家人并不知道自己在台湾,自己对家里的近况也一无所知,还是想法先和家人取得联系吧,但当时又无法直接寄信回赣州。该怎么办呢?经过多方打听,得知他在美国的一位朋友,有个親戚徐女士就住在赣州。于是就想通过这层关系与家人联系。二哥写了一封家书,寄给美国的朋友,请他把信转寄给赣州的那位徐女士,再请徐女士设法交到我父母親手中。于是,那封寄托了二哥殷切期望的家书,虽被窄窄的台湾海峽所阻隔,却两次飞越辽阔的太平洋,经美国辗转來到了赣州的徐女士手上。徐女士和她丈夫张先生(一位退休的地质工程师),虽然和我们一家素不相识,但他们受朋友之托,热心地为我二哥开始了在赣州的寻親历程。他先是按图索骥,照信封上的地址寻找。但我家早已搬离那里,自是“查无此人”。这个线索一断,人海茫茫,该如何寻找? 张先生几番寻找无果,就想,还是要到原住址附近打听,看能否碰上认识我父母的人。张先生就这样不知走了多少回,不知问了多少人,还是没有结果。但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决不轻言放弃。他天天带着那封信,在原住址附近转悠,看见年纪大的老人就拿出信打听。有一天,张先生看见街头有几位老人围坐一起聊天,就上前询问。恰好其中一位老人是我家原來的街坊,他还记得我父母親,而且知道我母亲现在的住址。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于是,在那位老人的热情带领下,张先生来到了我家并親手把那封沉甸甸的家书交到我母親手中。母親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喜讯激动不已,同时对张先生的热心帮助千恩万谢。当时,张先生既为我母親高兴,也如释重负。他不仅完成了朋友的重托,也成全了一桩人间美事。后来二哥回赣州后,有感于徐女士张先生的古道热肠,我们兄弟五人专程登门致谢。</h1><h1> 这封信从1987年发出,中间几经周折,我们收到时已是1988年了。我代母親回了信,细说了几十年來家里的变化及母親和家人对他的思念之情,盼他尽快回赣州探親。我还立刻把这个喜讯告诉了在外地的大哥和四哥。二哥与家里取得联系后,非常高兴和激动,但他又无法立刻启程返乡,要等到1989年夏天才能回来。于是,母親和全家人都盼着那天的到來。</h1><h1> 1989年的夏天和往年一样炎热。二哥已确定于7月14日到赣州。我们都为二哥的到來做着准备。谁知天有不测风云,84岁的母親突然于7月7日猝然去世。这太突然了!母親一天前还好好的,还在念叨二哥回家的事,怎么就突然走了呢?思念了四十年的儿子就要回来了,全家团圆的日子就要來了,为了这一刻,母親四十年都等了,却等不了这七天。我们把这个噩耗立刻告诉了二哥,他如雷轰顶,悲痛万分。但行程已无法变更,只能按原定日期回家。7月14日那天,二哥如期而归。他离家时还是个风华正茂的少年,40年后回家时已是两鬓斑白的老人了。但他还能说一口地道的赣州话,真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他一进家门,就在母親灵前长跪不起,老泪纵横。多少年來,孤岛明月夜,游子思乡时。梦中慈母泪,儿郎欲断魂。母盼儿归,儿想见母,眼看着团圆的那天就要来到了,谁知仅差七日,却阴阳两隔。等了一生,就此错过,再也见不到梦中的慈母,满腹心事该向谁去诉说?</h1><h1> 大哥大嫂从武汉回来了。四哥四嫂从山西回来了。大姐大姐夫也从寻乌回来了。我们十个兄弟姐妹第一次聚齐,既是为母親奔丧,也为与二哥团聚。一家人见面真是悲喜交加!</h1><h1> 父母亲的合葬墓地修好后,我们兄弟姐妹前往祭拜。那天,沙河公墓区内宁静肃穆,松柏森然。我们按照古老的风俗,在父母坟前点燃了香烛和纸钱,只见烛火摇曳,青烟缭绕,纸钱燃尽后的片片白灰被风卷起,如同一群白蝴蝶在墓地上空盘旋飞舞。</h1><h1> 在过了整整四十年后,我们兄弟姐妹终于齐聚在父母跟前了,虽然他们在里头,我们在外头,也总算是团圆了。</h1><h1> 一个家庭往往是国家的缩影,一家人的悲欢离合也往往折射出一个国家历史的风云变幻。在大时代面前,个人裹挟其中,根本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和前途。我们家庭的命运似乎也是如此。</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 写于2017年4月</h1><h1><br></h1><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