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大江东去，风流依旧在——读苏东坡

橙子红了

赏读苏轼诗词，写《望江南》三首以抒感怀。

（一）

情致远，

儒道化心胸。

苦难铸成豪放气，

婉约悲曲有清风，

词赋响黄钟。

对苏东坡的认识，大多是从他的豪放词开始的吧。在苏之前，词为艳科，多写离愁别绪伤春悲秋。到了苏东坡这里，他几乎把写诗的题材全部纳入词里，英雄豪杰、山河大川、怀古悼今，甚至农夫村姑、粮食土地无不入词，似乎宇宙的一切都可纳入胸襟，而后化出壮美的诗篇，形成了苏词独特的浩然之风。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江山英雄，无比的壮丽和潇洒；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屈原李白式的天问，却又有一缕仙气和飘逸；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器宇轩昂，豪气浩荡。

还有“与谁同在，明月清风我”的清雅；“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的爽迈等等。
这些词境界开阔高远，情感自由奔放，又蕴含儒道佛思想。如果没有大性情、大胸怀、大学问，绝不可能有如此的大手笔。

　　其实苏东坡也写了许多婉约词，但他的婉约也不失大气和豁达。如“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一方面叹息春已老去，柳絮已飘零殆尽。然而马上他又劝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呢，不必叹息，总有花开。把本来失落的心情推向高远。

他为送别友人钱穆父写了《临江仙》。送别友人不免孤独惆怅，“惆怅孤帆连夜发，送行淡月微云。”最后又笔锋一转“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由惜别惆怅之情转为达观的宽慰，人生本来就是变化莫测，如同逆旅，我们都不过逆旅行人罢了。这既是宽慰朋友，也是与朋友共勉，是一种旷达的情怀。
苏轼曾任密州知县。密州有一超然台，他写词《望江南·超然台作》：
　 ……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诗人登上超然台，望见一片美景。但时值清明，在这扫墓祭奠逝去亲人的日子，自己却流落他乡，只能借酒消愁。但并没有一味沉浸在苦愁之中，所以最后他觉得还是不要对着已去的人思念故乡了，用寒食后的新火，沏一壶新茶，饮一杯酒，诵一首诗，来度过美好的时光吧。
　 为悼念亡妻王弗写的《江城子》，也许是苏轼写的最婉约的一首词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情意缠绵，字字含泪，表现了不尽的哀伤和思念。最后两句以景语结，一轮明月，满岗青松，那是安葬妻子时，苏轼种下的万棵松树，以寄托对妻子的深情悼念，有情之景，把词推至邈远清美的意境。词评家们与之前描写妇女的词篇比较，评价苏轼的这首词境界开阔，感情淳真，品格高尚，非一般的思妇词可比。

（二）

谪蛮地，

残月照屋穷。

海色天颜终不改，

诗书万卷写从容，

酒洒大江东。

苏东坡的一生艰辛坎坷，也许没有哪个文人像他那样，从官至高位而沦为阶下囚，被贬蛮荒之地，几经生死。虽然有被整得狼狈不堪想自杀的时候，但最后他总可以从苦难中超脱，又从容淡定居高临下地驾驭苦难，把悲剧演绎成自由快乐充实有意义有价值的人生。这源于他与生俱来的乐天性情，源于他对生活的热爱和好奇，也源于他满腹儒道佛思想所化。所以他的词不仅豪放，更有旷达和洒脱。

一年中秋，感情笃深的苏家兄弟分别被下放两地，苏东坡思念弟弟，作《水调歌头》一词，把天境写得开阔飘逸，但“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也流露了不能相见的遗憾，可是最后笔锋一转“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又把词的境界推至高远。豁达的胸怀化去了离别的惆怅，在遗憾中走出来的是洒脱和超然。而这一句本是作者自励的诗句，千百年来成为了中国人在节日里给远方的亲人朋友最多的寄语。

因为“乌台诗案”，苏东坡被贬湖北黄州。得朋友相助，他得到一块向东的坡地，他学白居易立号东坡，在那里开垦土地，种粮食、蔬菜、水果、花卉，自建房屋，立匾“东坡雪堂”（因是雪天所建），在屋子的墙上画满森林、大川、渔夫、雪景。又广结饮食男女，东坡肉、东坡羹、菊花鱼、 桔子酒等自此诞生，成为名菜好酒，延续至今。他自比陶潜，在田里耕作时教农民唱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自己也放声歌唱。他自食其力，丰衣足食，日子经营的风生水起，他的内心也是无比悠然自得。他写词《鹧鸪天》赞美这里美丽的田园风光和自然景色。

林断山明竹隐墙，乱蝉衰草小池塘。 翻空白鸟时时见，照水红蕖细细香。

……

词的笔调轻松欢快，哪里看得出被谪的心情。他享受这种生活，捕捉诗意的片刻化为永恒。

有一天，他和朋友有事到沙湖，归途中遇雨，而雨具已被先期拿走，同行者因无法避雨而狼狈不堪，只有苏轼毫不介意，迎风雨而行，不一会，雨过天晴，一切复归正常。苏东坡为此事作词《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几乎就是苏轼自己的人生写照，是他生活态度的自叙。最喜欢上下阕的最后一句：“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在洒脱中蕴含了人生哲理，风雨来时的从容，雨过天晴后的平静，如果不是参透了人生，哪有这般超然和洒脱。

被贬蛮荒海南，那是九死一生之地，他在渡海时写诗：“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苦难就像一场云雨散去，月华还是皎洁的，我本来就是天容海色一般清白，不需别人了解和赞美。坚强中有孤傲。不但对外在环境如此，对于自己的疾病也取这种旷达的态度，当他老眼昏花时，他写诗：“浮空眼缬散云霞，无数心花发桃李。”老眼昏花了，看到的一切景物都如同被云霞笼罩一般模糊不清，但我心里却有无数桃李鲜花怒放。一片盎然诗意。

（三）

思天下，

风雨伴诗翁。

堤筑西湖杨柳曳，

石潭祈雨感苍穹，

乡野稻香浓。

苏东坡与许多怀才不遇的文人不同，诸如李白杜甫总想"直挂云帆济沧海"，但总没有机遇。苏东坡曾在多地任太守，在这些有点半贬谪的位置上，他总是心系百姓，全身投入，他的政绩甚至泽被今人，展现了他人生另一面的光彩。

在徐州，遭遇大旱，按当地传说，以虎头置潭上，激起龙虎相斗，便会雷轰云卷，沛然作雨。苏轼便率众到城东二十里的石潭祈雨，天公有灵，果然下雨。而后他和民众赴石潭谢雨，并连作《浣溪沙》五首，描述雨后农村的生活景象，第一次把农村生活题材引进词里。如《浣溪沙》之四。
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缫车。牛衣古柳卖黄瓜。
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
词中景物构成了一幅极具农村生活气息的生动形象的画面，写出了农民劳动的繁忙，也透露出人们（包括词人）对农村恢复正常生产后的喜悦心情。因在谢雨途中困顿想讨碗茶喝的诗人，就像一个普通的路人，与农村生活浑然一体。
在杭州，他治理西湖，从此西湖的水清澈透亮，即解决了杭州人的饮水问题，又成为杭州一大美景。他为各个景点起名"柳浪闻莺"、"三潭印月"等等，这些名字沿用至今。他用西湖的淤泥所筑的苏堤与唐朝白居易筑的白堤遥相呼应。两道长堤，遍植柳树，四周围满荷花。无论晴雨，西湖的美景都使游客惊叹。苏东坡写诗：
水光潋滟晴方好，
山色空蒙雨亦奇。
若把西湖比西子，
浓妆淡抹总相宜。
几百年来，西湖引无数游客前来观赏游玩，人们在苏堤漫步，在湖里划船，吟诵苏轼的诗，缅怀一千多年前的杭州老市长。
即使被贬谪，每到一地，也总是关注本地民生。在黄州努力改变了当地弃婴的恶俗；在惠州铺筑水管，把洁净的山泉引进百姓家。来到海南，举目无亲，生活难以想象的艰辛，天性达观的他，很快就和当地人融为一体，教上门来的儿童读书，用草药为乡亲治病等等。当地人也从不吝啬地以粮菜相助，甚至送酒送肉。海南多鹿，善打猎的黎民一大早就把鹿肉放在他家门前……。
他的心胸似乎有一个强大的磁场，总会把人们吸引到他的身旁，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尊重他喜欢他。天地宇宙苦难欢乐都可以在他心中相融，然后就有了苏东坡荡气诗章在华夏传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