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h3><div> 那一片金色麦浪</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 ―― 夏忙记事</div><div> </div><div><br></div><div> 张友直</div><div><br></div><div> 夏忙,俗称“收麦”,是过去关中地区农村一年之中最繁忙最重要的事情。一进入农历四月底,小满节气前后,农民们便开始张罗准备夏收割麦相关事宜,包括购置镰刀、修补架子车、买草帽等。那些心急的老农,还背着手,时不时到田间地头,瞅瞅麦子的长势和麦穗的成色。</div><div> 唐代诗人白居易,在唐元和元年(公元806年),被朝廷派往长安城西边的盩厔县担任县尉(现周至县,县尉即负责社会治安司法的官员),在游览仙游寺写了千古名篇《长恨歌》之后,也曾下乡体察民情,写下一首反映农民辛苦收麦的诗,即《观刈麦》: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在这首诗里,白居易形象地描绘了一幅农家收麦的景象,感叹农民割麦劳作的艰辛。</div><div> 时光回到上个世纪90 年代关中农村夏忙。</div><div> 当布谷鸟嘴里那“算黄、算割”的清脆叫声响遍田野的时候,夏收中最重要的割麦就启动了。</div><div> 俗话讲,夏收是龙口夺食。农民抢收小麦的弦绷得很紧,割麦要掌握好火候,割早了青稞子多,容易减份量。割晚了麦穗口松,容易炸粒。尤其是就怕下连阴雨雨,导致发芽霉变,颗粒无收。因此,每家的劳动力,不分男女老少齐上阵。</div><div> 趁着早上凉快,我们来到自家地畔,戴着旧草帽的父亲,精神抖擞,从架子车里取出镰刀,再拿手指头轻轻试一试刀刃的锋利程度,然后像一位战场上的将军指挥打仗一样,大手一挥,引着我们找准麦地两边邻界石头的位置,仔细看清楚,交代一番后,便带领我们姊妹开始割麦。</div><div> 不愧是村里干农活的老把式,父亲割麦的动作娴熟老练,一招一式节奏均匀,自然有力,不拖泥带水。只见他弯着腰,左手向前先攥住脚下的一大把麦秆,右手里的镰刀飞快地挥动着,脚下便纷纷躺倒成堆的麦秆,麦穗耷拉着,露出饱满的麦粒。割过的麦茬整齐如一,不遗漏一棵麦子,也不掉落一颗麦穗,不浪费一粒粮食。</div><div> “看着,割麦不能光图快,一定要把脚底下弄利索,不能把麦秆子弄乱!”父亲一边在前面带头割麦,一边抽空给动作生硬的我,示范割麦的技巧,以提高效率。麦地里,到处都是麦杆割断时发出“咔嚓、咔嚓”清脆的响声,单调而悦耳。</div><div> 夏忙时分,晴空万里,天气炎热,毒辣辣的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睛。上午11点多,我的嗓子眼好像冒烟一样,渴的不行。赶紧扔下镰刀,跑到地畔,拿起那只瓦罐,一扬脖子就喝了几大口凉白开,才觉得解渴。回头向邻家地里望去,男女劳力都在弯腰割麦,连说闲话的都没有。</div><div> 我自觉羞愧,赶忙上前去,重新拾起地上的镰刀,弯下腰,继续割麦。抬头望去,旁边的父亲蹲在地上,正捆着刚割倒的麦杆,他身上的粗布汗衫早已湿透,裤腿上沾满了灰尘,脸上的汗珠凝结,随着捆麦秆的动作而悄悄滴入脚下的麦地。</div> <h3> 这时候,我站在地畔前稍高些的田垄上,远远望去,金黄色的麦浪之间,到处是带着草帽弯腰奋力割麦的人。齐整整的麦茬地里,一个个步伐凌乱的足迹,点缀其中,犹如一幅国画,勾勒出繁忙的农家割麦景象。</h3><div> 傍晚时分,打麦场上,家家都开始垒麦个子,一个人站在上面负责堆垒,其他人拿铁叉往上扔麦个子,并且还要按照麦个子的大小,堆垒成长方形的高麦垛子。这可是个技术活,没有长期的农耕经历和掌握技巧,绝非易事。好多人正垒着麦垛子,要么垒斜了,要么形状变了样,还有的正垒着,麦垛子就在一片惋惜的喊声中轰然倒塌,从头再来,既浪费了宝贵的夏收时间,还让旁人邻居尤其是“老把式”们看景取笑。</div><div> 在有丰富经验的父亲的带领下,我们堆垒的麦垛子又结实又漂亮,外观方正,麦个子缝隙严实,上面盖上麦草,即美观又防雨淋。看来,传统农业劳动中也蕴含了美学成分。</div> <h3> 夏忙之中最关键的工作要数“碾场”了,其工作量之大、之繁琐、之重要,想必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印象深刻。过去由于每家的田地数量较多,为尽快完成碾场任务,将小麦收回去,几乎都会选择自家户或关系好的,组成互助组,共同使用麦场和牲畜,形成合力。</h3><h3> 我家和五爷、七爷三家是一个组,将麦场合成一个大的麦场,家里养的牛作为碾场拉碌碡的动力。由于三家合作,首先要提前确定轮流碾场的顺序,还要结合天气情况,不然正碾场正收麦时候,突然来一场雷阵雨,那是最让人头痛的事情,叫碾了个“塌场”(因为过去天气预报不够精确,这种情况经常遇到)。</h3><h3> 轮到我家碾场了,一大早,我们姊妹几个随着父亲母亲到麦场,先是要做的一道工序就是拿扫帚清扫麦场,确保干净无杂物。这时候,大家按照约定,纷纷赶来,开始将麦垛子上的麦个子拉到麦场上,解开散开,从最边开始挨个铺开铺平,这叫“摊场”,意思就是将未收获颗粒的麦个子像摊煎饼一样铺开,就着麦场的形状,铺成一个长圆形。待太阳充分暴晒之后,麦粒水分蒸发后个个饱满欲出,就等待用碌碡碾场。</h3><h3> 父亲用缰绳给牛套好碌碡,又给牛嘴带上笼嘴防止其偷吃麦子,一声“得驾”,两头牛便迈出笨拙的步伐,缓慢地拉动碌碡,一圈一圈在麦场转圈碾场,农村话把这活计叫“吆碌碡”,也是一门技术活,一般小伙没经验,还不敢独立操作,因为要确保碾的均匀,不能遗漏,实在不容易。看着父亲吆喝着牛在麦场上一圈一圈的转,我们几个娃娃也不闲着,不是递上水,就是听从吩咐拿着竹罩笼,放到牛屁股后,接住牛拉的牛粪,不让其掉到麦场里(再后来,开始用拖拉机拉着碌碡碾场,效率大大提高)。</h3> <h3> 历经两轮辛苦的碾场,还包括中间一次的翻场和抖场,即在第一轮碾场之后,立即将碾过一遍的麦子翻个身,并将其抖动,确保没有麦粒夹在中间,收麦彻底干净。终于要收场了,大家伙齐上手,用三齿铁叉将碾过的麦草翻出来,将麦粒留下,并归拢在一堆。进行到这时候,算是碾场这个重大活动取得了关键性胜利,必须来个中场休息,一来麦粒收获在即,二来经过多半天的大体量劳动,大家也疲惫不堪,急需补充食物。其实,这个时候,勤快的母亲和姐姐们在家里也没有闲着,在麦个子第一轮翻场完毕之后,就早早回去准备饭食。我也被父亲派回去帮忙接应送饭,肩上挑着担子,一头挑着一大铁桶红豆稀饭,另一头则是挑着竹笼,里面是的软香的白蒸馍、油泼面皮、凉拌黄瓜片及碗筷等。</h3><h3> “开饭了!”一声呼喊,大家都停了手中活计,就围坐在麦垛子后面,找个阴凉处,大口嚼着白蒸馍,吃着筋道的油泼面皮,喝上两大碗红豆稀饭,真是美味可口,疲惫似乎一下子烟消云散,浑身有了使不完的劲头。其实,几千年前,白居易在《观刈麦》里面写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就是描述妇幼给地里割麦的男人送饭送水的温馨场景。</h3><h3> 最后一道技术活即将开始,那就是关乎新收的小麦麦粒数量和去除土块杂质的事情——扬场,即利用原始风力,将收好的粗麦粒迎风一扬,去除杂质,留下干净麦粒。这项最关键的技术活,一般得经验丰富的年长者把头负责,初学者在后面学习,娃娃们负责拿扫帚清扫杂质,确保麦粒与杂质“泾渭分明”。</h3><div> 富有经验的七爷和五爷,把手上的烟给嘴里一噙,向空中伸出手,判定好风向后,操起木掀,喊道:“差不多了,扬场!”霎时间,空中扬起了混合着土粒杂质的麦粒,地上堆起了厚厚的一层麦糠,大人们草帽上也落满了麦糠,我们则眯着眼,清扫干净小麦。如果扬场时候,碰到合适的风,自然效率很快,很快就收获了干净小麦。但经常也碰到没有风或者风向乱的时候,不得不等待风来或者停下来,有时候为等待秦岭来的下山风,经常等到天黑才扬场。</div><div> 收完麦子后,就是娃娃们最幸福的时候,在麦场晒麦。女生们也没有闲着,提上竹笼子,结伴而行,到割过麦子的麦地里,捡拾散落的麦穗,拿回去,真正做到颗粒归仓!</div><div> 短短二十多年,农村传统的夏收已成为历史记忆,规模化机械收割替代了人工收割,用来碾场的麦场早已种上了猕猴桃、苗木等经济作物,唯独那些历经沧桑的碌碡,依然还是那么沧桑,要么孤独地撂在田间地头,要么被收购后送到各大乡村旅游景点,和石磨盘一起,作为景区的景观,让游人参观拍照留念。</div><div> 千百年来,朴实的农民们,脚踏黄土地,秋种夏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辛苦繁重,收获希望!他们付出的艰辛、承受的熬煎、渴盼的眼神,那不就是“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样的诗句最好的演绎吗?!</div><div> 歌手李键在《风吹麦浪》里面唱到:远处蔚蓝天空下,涌动着金色的麦浪,当微风带着收获的味道,吹向我脸庞,曾打湿我眼眶……这样朴实的歌词,打动了多少从小在农村生活的我们?!每到农历五月初,农村收麦的时节,我们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秦岭山下,渭河南岸,老家那一望无际的金黄麦田。</div><div><br></div><div>(本文图片来自网络图片,在此一并感谢)。</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