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br></div> 时光是令人着迷的。在时光的内部,我和形形色色的人一起活到了现在。有一天,我突发奇想,试图向前或者向后去看一看时光的脸,但是,我没有看见。在收留我的这座城市里,我看见的全是热闹的场景、悠闲或者忙碌的人群。而时光的脸,似乎从我成家立业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向我背过身去。它变成了日子,复杂而又零碎,并且时常让人感到紧张和惶恐,以至于无论向前还是向后,我都再也无法看清它。它就像我逝去的亲人,就像我儿时曾经拥有过,但最终不明去向的天真。<div> 我宁愿相信,被我损坏后遗弃在地上的每一件玩具,都深埋在时光里。它带着我父亲的指纹和体温,躺在我看不见的角落。那是另一个世界,时光就停在那里。我逝去的父亲,肯定就在通往时光的路上,帮我找寻着那些丢失已久的玩具,等到来世,再亲手将它们递到我的手中。我甚至急于表达这样一种愿望:如果有一天,我也离开了这个世界,我真希望我的孩子也能为我的离去找到这么好的说辞。如果是这样,在通往时光的路上,我就不至于有太多的牵挂。我会为我能去很远的地方,帮孩子找寻那些丢失已久的玩具而感到奢侈。况且,除了这个理由之外,似乎再也找不到更灿烂的理由。</div><div> 至于我的爱情,我从不怀疑,它已经变成了时光的一部分,重叠在所有的影像中。即使是被我划伤过的那些底片,时光也会修复它们。只是,我不知道怎样才能瞒过时光的耳朵和眼睛,将梦中的爱情像珠宝一样偷运回来,和墓志铭一起存放在一生的终点。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取得时光的信任,并在它的安排下,向第一个将爱情藏入我心底的人感恩或者忏悔。因为,从爱情中,我获得的太多,付出的,却实在是太少了。我是一只蜷缩在童话中的猩猩,回味着果实的余香却少有行动,只好一次次地让回报爱情的计划变成债务的心愿。我的手掌尚未摊开,一些重要的机会就已经溜出了我的指缝,而我竟对此毫无觉察。</div><div> 在昨天或者明天。在记忆之外或者记忆之中。但肯定不是现在。这就是时光。</div><div> 我宁愿相信,我最初的天真以及后来的经验和智谋,都是时光所赋予的。我的痛苦和磨难,理想和梦幻,幸福和欢乐,失败和成功,乃至爱情和生命,都是源于时光的恩赐。时光是我没有血缘关系的父母。然而,每当我在生活中受惠,却往往只会对那些关爱和帮助过自己的人心存感激,我从来没有想到如何去感激时光。我不知道时光的脸是否会因我对它的不敬而变得阴沉。我宁愿相信时光不是一个整体,而是无数个零碎的单元。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时光都是不一样的,富人和穷人的时光是不一样的。男人和女人的时光是不一样的。只有孩子和老人的时光最为相似,因为,时光总是闪耀在生命的开头和结尾处,闪耀在一个生命无法对世界构成伤害的那个阶段。在过去。在将来。在回首或眺望之间。大地上能长出多少个生命,时光就能长出多少张神秘的脸。</div><div> 至于我能否看清时光的脸,这其实并不重要。我所忧虑的是,当有一天我突然被日子抛弃,我卑微却努力过的骨头,是否能被时光而不是尘土掩埋。</div><div> 啊,如果我的骨头能被时光掩埋,那么,我就一定能从时光的脸上,找回我自己的脸。</div><h5> </h5><h5><font color="#ed2308"> 原载 《春风》文学杂志2003、1期</font></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