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因为“母亲节”这个节日的缘故,人们都在谈母亲。我却说不出来。几十年了,不知从哪里说起。就像熟识的世界与人,怎么去说呢,又从何说起呢?倘或从我记事起算,日日月月,岁岁年年,也有好几千件罢。何况,关于母爱,怎么能说得清楚呢,她从来不表白自己,就像日月朝晖,无论如何这光太明了。也像沧海的邈阔无垠,一点水珠折射的也太少了。</h3><h3> 设若一定要写出来,也只好勉为其难择来几件。</h3><h3><br></h3> <h3>(图一:20岁时的母亲,她和四妗的合影,左边是她,这是能找到最早的旧照片了。)<br></h3><h3><br></h3><h3> “我的力气都去哪了?”每次一行动,母亲就说这句。“从前,我的劲儿可大了,去王成地收大豆,背上一捆豆竿,上面要再背上你,一走几里地。”每次说起来这件事,母亲都无比自豪。“到了村口你便下来了,也知道怕人笑话。”我那时五岁。<br></h3><h3> 我的印象中,母亲就没有走过,她总小跑着。脚后跟常起裂子,晚上睡前抹上凡士林,再包上塑料纸。现在,我也是起得这么早为孩子们做饭,我和母亲扮演着一样的角色,“养儿方知父母恩”。清晨四点多起来,母亲在被窝里坐着纳鞋底,据说是我睡着就得贴着她的肌肤,一离开就哭。五点,母亲必须下地了,这时,二哥起来替代母亲抱着我,哄我玩,要不还哭。二哥大我十来岁,他那么小就懂事了。</h3><h3> 母亲起来先喂鸡鹅猪羊,她从正房去凉房,后面总跟着一群鸡呀鹅呀。再后要做早饭,烙饼,熬粥,我闻着秸秆烟味和麦饼香气醒来。母亲将热腾腾的烙饼塞进被窝,我闭着眼吃着饼。</h3><h3> 现在,她走路得挪着,从屋里到院子里晒太阳,得走半个时辰。她嫌弃轮椅,宁愿自己拄着拐棍挪动。</h3><h3> 自从有了我这个唯一的闺女,前面三四个哥哥,她就乐的,烧火时把我抱在怀里,擀面时背在背上,即使是少食少衣的时候,我有的都是最好的。</h3><h3> 我小时候多病,动不动就发烧。有一次高烧退不下来,父亲急了说,这孩子不顶了,意思是不行了。吓得母亲手脚冰凉,立马开始牙疼了,抱着我一夜不睡,在炕上来回的走。后来,还是忠树大爷的一碗汤药才管用。他是一位乡村大夫,慢性子,一贯走得慢,母亲急得都哭了,他还是慢慢的微笑着说 “ 不咋,不咋。”意思是没有大问题。打那以后,只要我一病,母亲就开始牙疼。直到我大些,病少了,她这个毛病才好。</h3><h3><br></h3> <h3> </h3><h3>(图二:我和母亲,当时她50岁,我17岁, 这是我们俩仅存的最早合影。)</h3><h3><br></h3><h3> 母亲直肠子,不会说什么好听的。即使是儿媳妇做的饭,她也说,“咸了”。她吃得味轻,哪怕有一点盐也会觉得咸。我哄她说:“我做的饭,可以说咸,嫂子们做的就别说了。“噢”,她答应了,每次还是说。</h3><h3> 母亲存财。凡是她保管的钱,只进不出,所以她从来都有钱。父亲和她相反,大气,接人待物样样有礼,母亲不同意,每次因为要钱而争执。</h3><h3> 有一年我做生意赔钱了,欠了人家许多钱,愁得头发掉了好多。她翻开柜底,找出她的布包,又翻出几个塑料和方便面袋,一层一层打开,数来数去,递给我,笑着说:“你给的钱我都没用,这下用着兰。”看着这些零零碎碎的钱,我鼻子一酸,泪也下来了。</h3><h3> 2009年5月,第一次带她去北京,第一次坐了飞机,推着轮椅,逛了圆明园、鸟巢、水立方、故宫。看到故宫,她问:“慈禧太后就住在这了哇?”我说:“是呀!”“你妈我没白活!”</h3><h3><br></h3><h3> </h3> <h3>(图三:母亲71岁时照片,2013年秋我们一起游南湖湿地公园。)</h3><h3><br></h3><h3> 母亲十九岁嫁给父亲。那时,她梳着两根黑油油的大辫子,挽着两朵红绸花,一直垂到腰。母亲常念叼: “我嫁过来,一门一窗,地下有个水缸。你看现在,你们兄妹们,这一大家人呀。”</h3><h3> 听母亲说,大概七十年代,她有一块心爱的条绒布,压在柜底舍不得用。一天,房后邻居来说,定下媳妇了,没彩礼。父亲和母亲商量,就把那块布料给了那家人。</h3><h3> 母亲在娘家是老闺女,就是小幺,最受娇惯,没吃过什么苦,哥哥们总让着她。她说,有一回她的哥哥说好了亲自送她回家,后来听说有顺车,问她坐不,她就恼了,不走了。最后还是哥哥牵着小毛驴送她回去。</h3><h3> 母亲嫁到父亲家里,什么都得干。父亲身体瘦弱,又当民办老师,家里家外的活,都是母亲一 个人顶着。 </h3> <h3>(图四:母亲21岁时照片,她和她的朋友。)</h3><h3><br></h3><h3> 奶奶是当家做主的人,母亲有些事做得稍不好,饭做得晚了,或是嫌没有味道。奶奶就毫不客气的指出来,这令母亲苦不堪言,又不敢和父亲说,一个人默默地承受,背地里一个人不知哭了多少回。</h3><h3> 奶奶晚年卧病在床,她又没有女儿,吃喝洗刷全靠母亲。奶奶就对人说:“我这个儿媳妇呀顶个闺女!” </h3><h3> 我年少时离家早,十七岁时去县城里打工,母亲拉着我的手,无声的掉眼泪。她舍不得这个老闺女离开她。</h3><h3> 以后又去了省城,她更担忧了。去城里的班车只有一趟,是在早起时经过我们村子。尤其是冬天,四点多天漆黑,父母早早起来,父亲去搭照车,母亲烙饼,煮几个鸡蛋给我带上。老屋的炉火热乎乎的,家是这么温暖,而我得远行。</h3><h3> 1997年我去海南谋生,走得更远了。父亲说,自从我走了,母亲常常望着村口发呆,盼着我会忽然回来。想我时她就一个人哭,本来先天近视的眼就更看不清了。</h3><h3> 1999年夏天,我在海口忽然接到父亲的电话,说母亲病了,突发脑梗瘫痪了。当我回来,看到能跑能走的妈不能动了,心里痛呀,恍如失林之鸟,无所依靠。大清早坐在那里发呆,家里乱七八糟,没有了往昔的干净整洁,也没有热乎乎的烙饼了,烙饼的人已经不能动了。想到这些,我泪流满面。 </h3> <h3> (图五:父母在一起,2013年秋)</h3><h3><br></h3><h3> 我想一定要让妈妈站起来。辞掉了海口的工作,用自行车驮着母亲,走了几家医院,针灸、中药、推拿、理疗都用遍了。半年后,母亲逐渐能站立,到走路。又过了半年,右手也灵活了,还能自己缝袜子。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远离母亲。我把父母接在我身边,就住在我的对面,我抬头就可以看见他们的身影。在一个屋檐下,与亲人朝夕相处,这是我的梦。</h3><h3> 母亲吃苦是有名,年轻时干活,一个人顶两个后生。每次割麦,她都两个来回了,父亲还在第一行。她心疼父亲体质差,又怕教书费脑子,每天早晨都给用开水冲一碗鸡蛋汤,用碗扣着,放在灶上热着,等父亲起来喝。我们看着挺香的,母亲谁也不让动。</h3><h3> 现在,是父亲伺候她。每天起床,吃药,都照顾的细致。因为母亲患有三高,尤其糖尿病。我做好的饭也得父亲把关,营养,多少,如果吃好了,再香也不让吃了。母亲有便秘的毛病,有时,全靠父亲帮助才能便出来。下午睡醒了,父亲一边听新闻一边给母亲按摩腿,父亲耳朵不好,电视的声音山响,母亲依然又睡着了。</h3><h3> 我的母亲真是平凡,如果说一定要总结出母亲的功绩,那就是她给她的孩子们无私的爱,给了我们一个温暖的家。她也有个平凡的名字:樊果糖。</h3><h3><br></h3><h3> </h3><h3>(图六:父母在一起看风景,2014年。)<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