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服输的父亲

阿开

父亲，是在2015年的初春走的，享年80岁。虽然父亲经历了贫穷、挨饿、辗转各地、辛苦劳做、老年下岗等诸多不幸，但老父从不灰心丧气，而是愈挫俞奋，对未来总是满怀希望、相信幸福的日子就会到来。

父亲出生于吉林省的一个小乡村，幼时家境贫寒，历经磨难，成年后来到石嘴子铜矿当了一名普通的工人。父亲说，刚刚上班的那段时间，由于招的工人比较多，解雇了一大部分工人，由于父亲积极肯干才留了下来。就这样，父亲开始了一生的工人生涯。

父亲随后调入黄金地质队工作，作为一名钻工，工作异常辛苦。

地质队的工作地点不固定，经常是走南闯北的。大多数的时候，工作地点在山上，家在山下。

每逢上夜班，就得独自在大山里爬上爬下的。那时父亲三十岁左右吧，虽正值壮年，亦是十分艰难。

钻工的工作是又脏又累，夏天一身汗冬天一层冰平时一身泥。父亲总是任劳任怨，兢兢业业的干好工作。

老照片中父亲的照片都是胸带红花，那是表彰大会上照的。每逢提起，父亲不以为然的说，工作就得好好干，别总发牢骚。

一次闲聊，父亲给我们讲了一段上班的经历：有一段时间，上下山必需要经过一座桥，这座桥有个很恐怖的名字——借灯桥！

据说，这座桥的附近曾经死了不少人。到了半夜，每当有人打着手电经过，就会有好多声音想起——借灯找脑袋！

所以，上夜班的时候，每逢经过这里，都是一路飞奔，上气不接下气！父亲说，当时的确害怕极了！我们听着都感觉毛骨悚然。

我们兄妹遇到困难时发发牢骚，父亲就不愿意听，就说我们，你们这点儿苦算啥呀？一咬牙就过去了。年轻人总说苦会有啥出息！

后来，由于父亲工作表现好及性格耿直，被抽调到工宣队工作。那段岁月如此静好！

父亲工作清闲，下了班就领着我们姐妹去树上粘知了，回家给我们烤着吃；父亲爱好音乐，自己做了一把二胡，没事儿就吱嘎吱嘎的拉。这段时间是父亲一生中最为惬意的日子。

姐姐说，那时院子里有棵核桃树，有时刮风下雨，就会有核桃被刮落，核桃掉在屋顶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多美好的岁月啊！四十多年过去了，姐姐直到现在还依然怀念着那段美好的时光。

父亲为人正直，从不阿谀奉承。在工宣队工作期间，父亲做事一丝不苟。文革期间，父亲负责队里的人事调研工作。

父亲秉着实事求是的原则，认认真真的跑外调，从不冤枉一个好人。正因为父亲的证实材料，很多人免遭迫害。对比很多人对父亲感激涕零。而父亲认为这是他做人的根本原则。

1972年，黄金地质队解散，大部分职工都选择了到城市工作。唯独父亲放弃了到城市工作的机会，放弃了安逸的生活，只因故土难离，只因心中惦记着家乡的那片热土，惦记着能有机会开荒种地。

不顾母亲强烈反对，父亲义无反顾的携全家回到了石咀镇。从此，开始了异于以往的、比较艰辛的生活。

这张老照片摄于1972年，是全家从河北回石咀，途经北京时照的，那一年父亲36岁，我刚刚3岁。

父亲回到石咀后当了一名普通工人，虽然年纪不算小了，但是，父亲还是秉承着自己的一贯作风，脚踏实地、兢兢业业，遇到问题刻苦专研，从不轻易服输。父亲常说自己脑袋笨，必需比别人更努力。

为了能干好工作，父亲开始学习三角函数，一遍遍的向我们姐妹请教、晚上一遍遍的背诵公式。

为了弄清楚如何给零件出数据，父亲开始一堆堆的切土豆，切成各种形状，然后这么看那么看。

儿时的我就蹲在院子里，看着父亲认真的摆弄着这些东西。父亲边看边说，俯视图是这个样子、仰视图是这个样子……当时的我是一团雾水。

就这样，父亲从一名普通工人，成为了技术工部，当上了质检员。

每年的先进工作者都少不了父亲。那时候，涨工资不是每人都有份，而是百分之十或百分之二十的，每次都少不了父亲。父亲的工作态度是很多人无法比拟的。

从南方回到石咀后，家里的生活状况不复从前，全家过上了半工半农的生活。于是，父亲就一直想能发财致富，改变现状。只要是想到什么就立即付诸行动。

父亲养过兔子、养过大鹅、养过土鳖虫、养过鹧鸪……后来又养了头牛（在我们坚决反对下）。父亲不怕辛苦，勇于实践，可是，大部分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不过，每次失败都失毫不影响父亲的斗志，父亲马上开始下个计划。父亲真的是做到了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父亲的这种执着精神非一般人能比。

父亲在还有几年就可以退休的情况下，厂子不开工资了，几乎所有的工人都下岗回家了。这么大的年纪，突然没有了生活来源，其打击可想而知。

父亲没有悲观丧气，没有怨天尤人。自己买了一头牛，去三十多里地外的农村拉鸡蛋，回到厂区卖。不分严寒酷署，一周一趟。

有时路不好走，父亲便赶着牛车步行回家，其艰难可想而知。但父亲从不抱怨，硬是靠着卖鸡蛋度过了那一段最艰难的日子。

父亲经常说没有吃不了的苦，遇到一丁点儿的困难就退缩了，不会有出息。相比于父亲吃的苦、受的累，我们经历的这点事儿，真的不算什么，难怪父亲说我们。

父亲对孩子的教育也秉承着较执着的观念。父亲认为，不管一个人有多笨，只要用心学，用别人几倍的时间来学习，总不至于太差！实在不会，就给它背下来！这就是父亲的教育方针。

就是在那段时间里，我背了好多散文，就像《逍遥游》、《后赤壁赋》等等，对语文的学习很有帮助。

父亲经常督促我们学习，家里的活儿基本都不用我们干，只是希望他的孩子们能出人头地。

父亲在工资那么低、自己连块雪糕都舍不得吃的情况下，听谁谁说哪本书好就马上去商书店买来。

小学五年级时给我买了一本《小学生数学习题集》，蓝色的封皮，32开的，我翻来覆去的做了几遍，从那以后，一般的应用题是难不住我了。

初中时，记得父亲给我们买了一本书，名字叫《历代散文选》。我刚刚上初中，好多文章没有学过，又都是文言文，刚开始真的看不懂，不过看到书价那么贵，不读好像就对不起父亲一样，硬着头皮半懂不懂的也读完了。

记得那时姐姐学习爱困，一到晚上就困的不行不行的。父亲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于是，搬来炕桌陪姐姐学习。父亲看报纸姐姐学习，姐姐一打瞌睡，父亲就拍下桌子。试想，工作了一天，还能坐下来陪孩子学习的父亲，能有几人呢？

父亲一直喜欢读书，家里总是有好多报纸、杂志之类的书。每逢回家，老父都会给我们讲讲时事，讲讲奇闻趣事，有时候我说没时间看书，他便说，年轻人总不看书怎么可以。

父亲总说自己头脑不太灵活，必需比别人多用功。父亲从没停止过学习，古稀之年还让姐姐教他算盘，算是锻炼锻炼大脑，不然会得老年痴呆。

其实，父亲头脑一直很清醒，在走之前已把身后之事安排的妥妥当当，离开的明明白白。

父亲一生最大的爱好就是种地。就是为了这一梦想，父亲不顾全家人的反对，放弃了去城市定居的条件，携全家又回到了老家。

刚刚回到石咀，因为无地可种，父亲焦急万分。于是拎起镐头，四处开小片荒，东一块西一块的，开始了种地的生涯。逐渐的，父亲的小片荒越来越大，已经初具了规模。

记忆中，父亲下了班，抓起一块干粮和咸菜条就上地了，每天天黑才回来。早上天还没亮就又上地了，简直比农民还辛勤。这个作息规律在退休后才算改了。

如果说，最初的几年忙于种地是苦于生计，可后来父亲退休了，退休金还挺高，加上平时儿女们的资助，父亲的晚年生活应该是很滋润的。可是，父亲还是坚持种地，而且有逐年扩大的趋势。

儿女们苦劝无用，只能每年一起上阵帮着种地。随着年龄增大，父亲也干不动了，每每秋天就下决心来年不种了。

可春天刚刚露头，老人家又偷偷摸摸的开始了耕耘，儿女们哭笑不得，只得再帮着种地，年年如此。

曾经问过父亲，种地如此辛苦为何还是喜欢种地呢？父亲说，我这一生没啥爱好，最大的爱好就是种地，累且幸福着。

春天，看着菜苗钻出地面，我就看到了希望；秋天，望着满眼的金黄，我就感到了成功的喜悦。坐在自家地里，心里就踏实。

忽然间我好像明白了一点儿，这也许就像女人爱逛街、男人爱打游戏、有人就爱打麻将一样吧，累且幸福着！

 

老俩口种的菜实在太多，自己和孩子们根本吃不了，于是两人就把菜送给左邻右舍，乐此不彼。

父亲一生的最爱就是坐在自家地里，欣赏自己的作品，这种热情几十年如一日竟无丝毫削减。父亲临终的前五天还在地里施肥。

曾问过父亲，从南方回来可曾有过片刻的后悔，父亲只是笑而不答，在我的软磨硬泡下，父亲才说，有些事情后悔了也不能说。

诸多的不理解、太多太多的自责、太多太多的后悔，压得我几乎窒息，现在好像明白了一点儿。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也许， 一个人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时，不论辛苦与否，内心都是充满喜悦的！

尽管父亲一生辛苦劳作，也许内心深处真的充满了喜悦，毕竟父亲倾其一生的精力与热情，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只是别人不懂罢了。 

纵观父亲的一生，是执着的一生，是充满色彩的一生，是有故事的一生。

我敬仰老父，内心深处深深地爱着，爱着如此执着的老父，真所谓"言有穷而情不可終"！

 
老父虽走犹在，只不过是，他在天堂，我在地上。他能看见我，我却看不见他而已。

遥祝老父安好！

2017年5月

文/阿开

图/老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