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眠--百年孤独

张北

他活到了92岁，终成一代大师！

1900年，庚子年。在八国联军的枪口下中国走进了20世纪。也是这一年，广州梅县的一个石匠家庭迎接了一个新的生命：林凤鸣，也就是日后影响中西的大画家--林风眠。

"我的母亲阙亚带，记忆里她是个中等身材，长得很漂亮的苗族女子。" 晚年的林风眠经常和周围的朋友说起这段话，往往还加上一句："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母亲在河边洗头发，头发长长的，就像风中摇曳的柳条，很入画。"

有父母的日子都是童年，记不清这是哪本书里的一句话。可是，这句话用在林风眠身上却是那么不幸，五岁时，他的父亲离世。从此生活的重担落在年轻母亲的肩膀上，没日没夜的操劳并没有改变数米担忧的日子。也许是不甘心命运的摆布，也许是向往心中的爱情，终于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里，她背上熟睡的儿子走向村口，去和那个爱慕已久、朝思暮想的染坊工人奔走天涯。然而，老天并没有眷顾这对有情人，阙亚带还是被抓了回来。按照族里的规矩，必须处以极刑。油浇在她的身上，火把已经点燃，这时，在人群中冲出了一个小孩儿，手里拎着菜刀，大声叫喊：" 敢烧死我妈妈，我杀了你们全族！" 或许，正是幼小的林风眠的举刀一怒，惊醒了族人未泯的人性，他们商量留她一命，将她卖掉。在母亲被卖之前，他偷偷出去看她，母亲紧紧的抱着他，嚎啕大哭。她哽咽地对林风眠说：" 妈妈对不起你，忘了妈妈，走出这个小山沟。"... ...

母亲被几经转卖，没有东家愿意留她。背后的指指点点，当面的破口大骂让她生不如死。最后，她走进了尼姑庵，郁郁而终。那一年，林风眠六岁。

没有了妈妈，林风眠和爷爷一起生活。爷爷一边凿打着石头一边告诉他：" 你要认认真真的学，不要想那些读书做官的事。" 然而，他心里总是想起妈妈说的那句话。

1917年，林风眠梅州中学毕业，考入上海美术学院。那时，他的画甚至超过了学院里的许多教授。1919年，好友林文铮来信，告诉他留法勤工俭学的消息。于是他们决定一同前往。在法国第戎国立高等艺术学院，林风眠大受赏识。后又转入巴黎国立高等学院，并得以进入柯尔蒙的工作室学习。在法国，他认识了周恩来。周恩来动员他加入中国共产党，他没有加入，却和周恩来成了朋友。1924年，24岁的林风眠在斯特拉斯堡举行的中国美术展览会上大放异彩。也是在这次展览中，林风眠、林文铮遇到了蔡元培。蔡元培对林文铮的美术理论给予了极高的评价，更是为林风眠的前所未见的画风所折服。蔡元培劝说他们回国，投身教育改革。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林风眠和林文铮不仅收获了老师，还收获了事业和家庭。林文铮成了蔡元培的女婿，林风眠成了国立艺术学院的首任校长。

动荡的年代，腐朽的思想并没有让林风眠得偿所愿。三次艺改，三次失败。他聘请齐白石、法国画家克罗多来校讲学，希望博采众长，却屡遭非议。他的作品也并没有像在国外那样被认可。

1966年9月3日，傅雷夫妇双双自尽。得知好友噩耗，林风眠大为震惊。他知道这场浩劫谁都无法幸免，但是他要理直气壮地活下去。他开始毁画，用火烧，因为烟雾弥漫怕被发现又决定用水泡，历年的精品一幅幅的泡满浴缸、塞满马桶。他说：" 画毁了可以再画。" 但是，红卫兵还是来了，年近七旬的林风眠被冠以"特务"身份批斗游街。那双画画的手被反铐在后背上，紧锁的手铐勒进肉里，鲜血流过指尖，渗入泥土。吃饭的时候，他只能弯下腰、低下头像牲口一样进食。1972年，旅法画家赵无极应邀回国。踏上故土，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恩师林风眠。此事惊动了周恩来总理，在周总理的过问下，虽然师生来不及见面，但是林风眠得以重获自由。1974年，他的画作《山村》再次受到无情的批判，林风眠几近绝地。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接到通知，要求他会见外宾。他战战兢兢，谁知，外宾竟是三十多年未见面的学生赵无极。在众目睽睽之下，赵无极看着苍老瘦弱的林校长老泪纵横，长跪不起。后来林风眠说："无极这是在救我。"... ...

林风眠前后有两任妻子。一位是留学时的同学德国人罗拉，在分娩时，妻儿双亡。一位是法国人爱丽丝，婚后不久，他们有了可爱的女儿林蒂娜，但聚少离多。1956年，妻子带着女儿离开中国旅居巴西，直至林风眠去世也没能再见到一面。

晚年的林风眠独居香港。不画画的时候，他喜欢坐在摇椅上，头戴瓜皮帽，手持烟斗，静静地看着墙上的画。画面中的女子恬静优雅，如玉可人，就像他的母亲，梳理着乌黑的秀发。

林风眠渴望家庭温暖，却得不到家庭温暖。林风眠老了，糊涂了，常常把身边的小女孩儿当成蒂娜，说：来，蒂娜，吃糖... ...

林风眠活到了92岁，却用一生承受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