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离家在外多年,老屋的印象愈来愈淡薄,但对老屋的情结却越来越深沉。我的心就像空中放飞的风筝,始终被这无形的线牵引着,无论什么时候、不管飞到哪里,都永远无法摆脱这根缠绵的情感之线,真是“扯不断,理还乱”。总想有一天能重返故里,亲近老屋,因为那是祖、父两代人心血的结晶,她铭刻着一段辛酸而难忘的历史。</h3> <h3> 老屋始建于建国初期,那年洪水泛滥、百年难遇,到处都是一片汪洋,村里人不得不扶老携幼,投亲靠友,逃难在外。待洪水退却之后赶回家乡,才发现整个村庄早已变成一片废墟,人们便又只好省吃俭用,借钱背债,重建家园。祖父祖母领着父亲,在亲戚朋友的帮助下,就地取材,白手起家,终于建成了三间坐北朝南的普通住宅。</h3> <h3> 这是一幢颇有特色的民房建筑:青砖小瓦,屋顶四角的房檐翼然耸立,给老屋增添了一道独特的风景;前檐墙上白底蓝墨画有“八仙过海”图案,左右各四,栩栩如生;后有庭院,前有晒场,右侧接有厨房,两旁空地杂植竹木,环境优雅,风景独特。在多灾多难的年代,这种布局一方面可御防贼匪的骚扰,另一方面则寄予了祖辈们渴望生活安定的良好愿望。</h3> <h3> 然而就因为老屋建造别致等“莫须有”缘故,“文革”期间,祖父被错划上“黑五类”名单,这使得老屋和她的主人一样,遭受了一场空前的劫难。一群群“造反派”手拿着武器,高喊着口号,一次次冲进老屋,将老屋里的财物洗劫一空之后,还对祖父拳打脚踢,要祖父交待“罪行”,最后又押着祖父到“司令部”批斗示众。每次回来,祖父的身上都留下了累累伤痕、斑斑血迹。父亲迫不得已,在夜间悄悄抹掉了墙上“八仙”的图案后逃往异地。于是一群“破四旧、立新功”的红卫兵又责问祖父为何要毁灭罪证,要祖父交出“凶手”,接下来便又是批斗和游行,最终我们全家被当作“牛鬼蛇神”赶出了老屋。</h3> <h3> 记得在一个深秋的夜晚,天气突然变冷,我们全家被关在屋外,个个冻得嘴唇发紫浑身颤抖,看着被交叉贴上封条的大门,我们的心在滴血,那种有家难回的痛苦感觉至今仍不能忘怀。好心的邻居实在看不过去,偷偷地为我们送来破衣夹袄,真可谓“雪中送炭”。这一夜,我们全家不得不开始住进了牛棚,过起了非人的生活。</h3> <h3> 不久,老屋被改成了一所小学,孩子们自然而然地就把老屋当成了校园,可我作为一个“黑五类”的狗崽子,不能占领贫下中农的阵地,而只能作为一个旁听生坐在老屋最后的角落。后来实行“开门办学”,学生们都一窝蜂似的走出校门,到工厂到田间到实践中去学习,学校便无形的解散了。也就在这个时候,城市的广大知识青年积极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上山下乡,到农村去、到广阔的天地去锻炼自己,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于是老屋里又住进了一批下乡知青,老屋被弄得支离破碎,成了两家下放老师的集体宿舍。七十年代初,老屋又被上级确定为“批林批孔、反击右倾翻案风”指挥部,老屋门前的空地自然也就成为群众集会的操场。此时老屋已是痍疮满目、面目全非,好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经历了历次风雨的洗礼,但老屋始终不倒,浩气犹存,傲然屹立。</h3> <h3> 粉碎“四人帮”后,邓小平同志全面主持党的工作,举国上下,一片欢腾。随着“解放思想、拨乱反正”的不断深入,祖父历尽风霜,终于平反昭雪,我们全家人就像久别母亲的孩子又回到了老屋的怀抱,总算有了一个自己的家。此时此刻,我才真正领悟到“家”的涵义,每当听到《好想有个家》这首熟悉的歌曲时,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流下辛酸而激动的泪水。这一年,祖父撒手人寰,享年七十余岁。祖父一生清贫却历尽磨难,为人耿直却惨遭陷害,含垢忍辱却不改初衷。如果说老屋本身就是一部史书的话,那么祖父便是这部史书内容的核心,他们都是历史的见证人。祖父走得太匆忙,甚至连一张遗像都未留下,但他却给我们留下了这幢老屋,留下了一段悲酸而难忘的历史。</h3> <h3> 如今趁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我们全家也和全国人民一样,逐步迈进了小康的生活。老屋内已是儿孙满堂,兴旺发达。父亲征得祖母同意后,对老屋进行了修复和扩建,墙上依稀可辨的八仙图又历历在目,老屋又焕发了青春。恢复高考后,我们兄妹几人也都相继考取了不同的大、中专院校,现都在外成家立业,祖母带着老屋里的喜讯谢世而去,我想祖父也一定会含笑九泉,因为从老屋里走出来的子孙们无愧于时代、无愧于社会。这一年的春节,我们全家再次相聚老屋,在老屋门前摄下了一张特殊而珍贵的相片:几代人相聚一起,以老屋的门墙为背景(门内深邃旷远,墙上痕迹斑斑),父亲为悼念祖母而书写的对联蓝纸黑字:梅因我白,柳为谁青?相片上恰好留下了最后两字:青白。这即是老屋的自白,也是我们全家几代人的真实写照。</h3> <h3> 每次回家都加深我对老屋的情结,增强我对祖辈的怀念。而今我们都已长大步入中年,父亲也已去世,老屋已是人去楼空,只有母亲执意留在老屋,哪儿也不去,她说都走了,老屋就孤单了,她要与老屋相依相伴、长相厮守……</h3>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写于1996年12月</h3><h3 style="text-align: right;">整理于2017年5月</h3><h3 style="text-align: right;"><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