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最初提出要去看望卢光新,是姨佬“三伯爵”的动议。当时,我也以为姨佬只是随意说说而已,没想到做事向来利索的他,说做就做,没隔两天就谋划好出发的时间,并开始催促我们做好准备。</p><p class="ql-block"> 原本只是想带姨佬“三伯爵”过去简单地看一看,没想到在他的组织下,另一位姨佬小黎以及他的一位朋友陈哥也主动加入。我们选择了年前的一个双休日,四大家人带着各自的孩子,早上八点多钟从发展大道转盘出发,一行人便向着此行的目的地——住在晓峰河大山深处的卢光新的家中驶去。</p><p class="ql-block"> 此时,你一定要问我,卢光新是谁?——一个领导?我们的亲戚抑或是朋友?我们又为什么要去看他?要回答这个问题,就让我们穿过时光隧道,从二十几年前说起——</p><p class="ql-block"><br></p> <h3> 时间回溯到1992年。那时,我刚参加工作不久,分配在一个叫黄花交警中队的地方。9月中旬的一天,我在中队值事故现场班,忽然接到报警电话,称在雾渡河的一处省道上发生交通事故,撞了人。</h3><div> 我们立即背着勘查器材往事故现场赶。出事地点位于雾渡河镇一个叫秦家坪的地方。我们赶到时,伤者已送往县医院抢救,现场只有一台满载矿石的东风140大货车歪倒在路边的排水沟中。现场没有一点血迹,如果不是站着围观的人群和这辆歪斜的汽车,你根本想象不出就在刚才这儿曾经发生过惨烈的车祸。</div><div> 按照事故处理程序,我们勘查完现场,第二天又赶到医院见到了伤者——也就是本文的主人公卢光新。一脸清瘦的他,才做完手术,躺在病床上,面无血色,仍处于半昏迷状态。一条腿缠着绷带,医生介绍说,事故中他的这只腿子齐大胯下已被大货车的保险杠碾得粉碎。</div><div> 通过对卢光新和当事司机的询问,加上此前我们对现场目击证人的走访,很快还原了事故的全部经过:当天,住在晓峰河深山中的卢光新,准备给正在雾渡河高中住读的弟弟送衣服、米和腌制的碱菜——那是弟弟一个月的生活物资。闭塞的山村里,本身出行就十分的不便;同时,也为了节约一点车费,卢光新好不容易联系到了附近一个开矿车的司机,求搭顺风车。并与司机说好,回来时再带一程。</div><div> 当天下午,把东西交给弟弟的卢光新开始沿着学校门前的省道慢慢往回走,边走边等那辆便车。不知不觉中,来到了秦家坪的一处弯道上,当他再回过头时,远远就看见那辆车从身后使来。生怕错过这次唯一座车回家机会的他,也不顾周围环境,似乎想都没想,就一边挥手一边朝着那辆汽车跑去……。然而,悲剧也就在这时悄悄来临。就在他向那辆车奔跑的时候,在这辆矿车的后面,紧跟着另一辆满载矿石的大货车,司机在无法目视而又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正加速向他驶来!当司机越过弯道看到奔跑在道路中间的卢光新时,赶紧制动,但汽车还是带着巨大的惯性,犹如一头凶猛的野兽,朝着他直扑过来………。</div><div><br></div> <h3> 如果说,这场事故对他的人生来说是一场恶梦的话,那么,还仅仅只是开始。肇事的那个司机,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家里同样一贫如洗。他刚刚承包这辆汽车不久,因车况不好,一直呈亏损状态,因此严格按成本核算管理的车辆所在单位,始终不愿出钱给他治疗,致使他连最基本的治疗费用都很难得到保障。</h3><div> 事故处理期间,作为承办民警的我,也曾多次为他的治疗费进行过协调,然而,最终,他的那条伤腿因得不到及时有效治疗,最终引发骨髓炎而不得不截肢。</div><div> 第二年的春天,我因工作调动,离开了那个中队。事故案卷等资料,也随之移交给了其他民警。大概是2002年左右,我已从基层中队调回了交警大队。一天,我正在单位办公,忽然一阵沉重的“咚咚”声从走廊的那头传来,不经意间,抬头看时,一个手拄拐杖的中年男子已经站在我的眼前。只见他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蓝色中山装,脖子上挂个布包包,瘦削的身材,脸上仍旧是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拐杖旁边那条挽起裤腿的半截腿子显得格外刺眼。尽管时间已经隔了这么多年,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卢光新!</div><div> 原来,他这次找我,是因为听说我们交警大队的院子在搞建设,需要几棵桂花树,而恰好他家中种了一棵这样的树,想及时卖掉变几个钱。</div><div><br></div> <h3> 我本不想去揭他的伤疤,我知道,掀开那段尘封的记忆,对他来说该是一件多痛苦的事情!但其间我还是忍不住问起了我走后事故的处理情况。交谈中我才得知,医院在简单的截肢后,他便出院了。后来,为了获得自己受到事故伤害的应有保障,不得已,他将肇事司机的车辆所在单位告上了法庭。在这场强弱的对抗中,历经艰辛,他最终获得了3万多元的事故赔偿。但是,历经几年官司,不仅这笔钱所剩无几,就是后期所需的治疗费、安装假肢等相关费用都无从谈及。</h3><div> 失去了劳动能力的他,只能与父母亲相依为命,从事一些简单的劳动,靠种点薄田渡日。这么多年来,他既无心成家,也无力成家。而他那个原本已经十分贫穷困苦的家庭,更是因为他的这场事故,使得一家人的生活如同雪上加霜,一直在贫困线上苦苦挣扎。</div><div> 在我问到他的基本生活来源时,卢光新告诉我,通过打自己的那场官司,使他积累了一定的交通事故处理经验,同时也有机会对道路交通安全方面的法律法规进行了认真的钻研。读了高中的他,极有悟性,又有对交通事故刻骨铭心的感受,很多东西一学就会,甚至比别人理解更深、更透,几年下来,俨然已是半个专家。</div><div><br></div> <h3> 前几年,他们附近有人发生交通事故,请他帮忙打官司,结果赢了,按协议,别人付给了他3万多块钱的报酬。这无异于他苦难的生活里射进来的一缕阳光。“这些年就靠它来维持吃药和基本生活了”,只有在说这话时,我才看到他脸上挤出开心的笑容。走的时候,我看他那一身穷酸破旧的衣着,从柜子里面拿出几件旧衣服准备给他,他却怎么也不肯要。</h3><div>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2014年,我的工作再次变动,已调到区委政法委上班。就在我几乎要把这个人给忘了的时候,卢光新却再一次找到我。原来,事故留下的后遗症,使他长期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只能靠吃廉价的三七片、伤湿止痛膏等药物缓解身体的疼痛。而一到变天,手述后留下的伤口和全身关节就会令他疼痛难忍,生不如死!当他掀开裤子时,我看到他截肢的那个位子,已经长了一个鸡蛋大小的肉瘤。</div><div> 当年事故赔偿的那些钱和帮别人打官司的报酬,随着岁月的流逝也早已消耗殆尽。这些年来,虽然全家享受了政府低保,但象无底洞一样的医疗开支,已让他这个家庭无法承受。特别是腿子上的那个肉瘤,已经开始在发生病变。而他找我,主要就是想通过政府渠道,获得一些救助。</div><div> 我当即答应利用我的工作环境,帮他做一些协调性的工作。恰好,我们的领导是一位极其开明的人。当我向她介绍了卢光新的有关情况,并把他的相关资料呈给她看后,作为区级领导的她,立即签署意见,让有关部门落实政策。最终,在各方努力下,从全区设立的救助基金中,为他解决了几千块钱。</div><div><br></div> <h3> 尽管这笔钱不是很多,离卢光新做手术和长期吃药的费用还存在着巨大差距,但他已显得非常满足,千恩万谢。这之后,卢光新又从山上下来了几次,或许是为了感谢我给他帮忙,每次来都要用蛇皮袋子装上几只自家喂养的土鸡子给我。</h3><div> 同样从农村出来的我,当然知道农民喂养这些鸡子是多么的不容易,他们平时再困难都舍不得吃一只!我也知道,作为一个残疾人,从那么老远的深山中把这些东西弄出来又是何其的艰难!因此,每次我都阻止他带东西下来,每次收了他的鸡子,作为等价交换,我都要带着他到附近药店,用我的医保卡帮他买上几百块钱的药(在药店买药时,我发现,由于长期吃药,他对每种药的药效、药价、厂家甚至颗数都了解得一清二楚,比药店业务员还要熟悉。而且每次都是尽量挑选最便宜的药,尽可能地用同等的价钱买到更多的药品),有时就直接塞钱给他。</div><div><br></div> <p class="ql-block"> 这期间,我还帮他跑了民政和残联、信访等部门,希望能够获得相关的国家救助或是政策扶助,但总体效果却不是很好。他每一次下来,都一成不变地是若干年前的那身装扮: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蓝色中山装,脖子上挂个黄布袋子,我怀凝他从来就没有换洗过衣服;再或者,这身衣服就是他最好的衣服,只有到每次出门时才穿?</p><p class="ql-block"> 有的时候,我一看到了中午,就准备留他吃个饭,但他每次都拒绝说,他出门从来不吃东西、不喝水,因为在外面上厕所是个大麻烦。还有一次,我开车带着他跑一些部门,路上,我看他满头大汗,全身颤抖,急忙问他什么事?原来,从没座过小车的他,因为晕车而感到浑身不适。自此以后,我在这些方面就非常注意,不再勉为其难。</p><p class="ql-block"> 今年年初,在一次亲戚聚会上,我将卢光新的故事向几位亲戚们讲了,姨佬“三伯爵”被他个人的悲惨遭遇和乐观的生活态度所深深打动。于是,就有了这次的晓峰之行。</p> <h3> 我们的车子一路北行,进入晓锋河后,就开始右拐驶上了一条窄窄的土路。一路上,地面突起的石头不断刮得我们车子的底盘“卡卡”作响。深冬的晓峰河,衰草遍地,群山萧索。行驶一段路后,来到一处住户比较集中的地方,我们以为到了,同行的陈哥却指着半山腰处的一户人家说:“还远着呢!”</h3><div> 于是,我们抱了准备好礼物,下车步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上坡下岭,不一会儿,大家便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几个孩子开始扯皮了,一改之前的兴奋,磨磨蹭蹭不愿再往前走。这时我忽然想到卢光新曾多次跟我说过,每次他去小溪塔城区,为了赶上班车,都是凌晨三四点钟就起来步行。想着他一个残疾人拄着拐杖,在这空旷的山野中摸黑前行,而且身上还要背负那么重的东西走这么远的路,我就真的为花那几个钱吃他的鸡子而感到羞愧,也为其它几笔事没有给他办好而感到深深的不安!</div> <h3> 我们一行人历经艰苦,就在感觉全身都要虚脱掉时,终于到达了半山腰上的一处人家——这就是卢光新的家。这是由一间正屋和两间杂屋相连组成的几栋低矮土墙屋,只到门口,就听到屋内传来一声赶一声的吼叫声,那是卢光新八十多岁的老父亲因哮喘病发作而发出的痛苦呻呤声。我们准备把东西放到屋子里,走进去才发现,里面黑黝黝的,加之传来的老头的那近似惨叫的呻呤声,几个孩子吓得赶紧往外跑,不再肯进去。于是,我们只得站在外面说话。</h3><div> 一位苍老的老妇人看到来了客人,赶紧忙前忙后的给我们端登子、倒水。这就是卢光新的母亲了,当她得知我们的来意后,感动得不停地抹着眼泪,甚至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或许,她的家里就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吧!正在山上砍柴的卢光新,远远看到我们来了,也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从山上下来,脸上绽出了少有的笑容,对我们的到来感激不尽。</div><div> 送人玫瑰,手留余香。带着家人过来走一走,大家只是为了了结一个心愿,同时让几个孩子受一下教育,力所能及地帮帮卢光新而已。其实,在送给别人温暖的时候,受到温暖的,又何曾不是我们自己!</div><div><br></div> <p class="ql-block"> 我们也不想过多地打扰这一家人。交谈一阵后,我们就准备离开。直到走了很远,回过头,还远远地看到他们一家人微笑着不断向我们挥手。寒风中,一家人相依相偎的场面,竟是那样的温馨而感人。</p><p class="ql-block"> 曾记得湖南电视台《变型计》中的主人公、荆州市南门中学的李耐阅说过这样一句话:人的命运,有时就象一棵蒲公英的种子,风吹到哪里,就会落到哪里。我常想,读过高中的卢光新,如果不是住在深山里,如果当年不去给弟弟送米送菜,如果不是为了省下那几块钱的车费钱,如果事故出了能够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他的命运断然不会如此!由此,我又想到了我们的孩子,当他们生活在这个衣食无忧的环境中时,他们又是否懂得珍惜和感恩?</p><p class="ql-block"> 有时我又在想,卢光新该是多么象这山林中的野草啊,作为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普通民众,他们虽然卑微,但却仍以自己的方式和姿态,倔强而恣意地生长着,活出生命的原色。</p><p class="ql-block"> 回来的路上,我们遇见了赶过来的当地村支书。他告诉我,村里已将卢光新一家作为特殊照顾对象,今年,他家准备搬到山下的公路边住,新砌一栋房子,村里也全力支持。听了村支书的介绍,我们的心中顿时觉得欣慰了许多。真心祝愿卢光新一家人的日子会越来越好!</p><p class="ql-block"> 就在我们快走完那段土路时,我忽然发现,路旁不知什么时候有些绿的野草已在悄然破土,茁壮地向上生长。我才猛然感觉到:冬天正在悄然离去,春天,就要来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