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家的老房子,是我们那个镇上的豪宅。青砖黑瓦,方砖铺地。说不清楚是什么年代的建筑,反正是很有年头,也很有派头。</p><p class="ql-block"> 一九七五年八月,一场千年未遇的洪水袭击了这个镇子。镇上几乎所有的房子都倒塌了,而我们这栋房子却安然无恙。洪水过后,政府组织赈灾,全公社就我们家没有得到任何资助,他们说,我们家是富户,不需要资助。</p><p class="ql-block"> 富裕,在当时是非常羞耻的一件事情。我从来没穿过新衣服新鞋子出门,怕人家笑话,这个习惯延续到现在。其时,我们家的财富完全来自于母亲,她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心灵手巧,会缝衣服,也会做农活。关键是,还敢花钱。只要有一口气,她都让自己的孩子吃饱穿暖,体体面面见人。</p><p class="ql-block"> 而且她还非常有远见卓识。我记得为了两个姐姐上学的事情,她和我父亲大吵了一架。我父亲远在几十里外的一家医院当医生。他是个大家子弟,饱读诗书,英气逼人,但是从来不知道体谅我母亲,更没往这个有着五个孩子的家庭拿过一分钱。我母亲出身于一个富农家庭,人长得矮,还胖。据母亲自己说,父亲一辈子都没正眼看过她。家里最困难的时期,父亲想让两个姐姐辍学,被我母亲断然拒绝了。母亲说,就是拉棍要饭,也要让孩子把高中读完!</p><p class="ql-block"> 几年之后,也就是从恢复高考开始,母亲卵翼下的五个儿女,先后考入大学。那时候,可能城市对我们意味着什么,父亲从来就没想过。我记得拿到大学通知书,我骑了几个小时的自行车去他单位告诉他。他拉开门就问,你怎么又来了?我把通知书拿给他,他看了看,摸出二十块钱给我,就继续午睡了。</p><p class="ql-block"> 而我母亲知道,她有一个梦想,就是让自己的孩子尽快脱离这块土地,进入城市。</p><p class="ql-block"> 从最后一个孩子考上大学,母亲就开始折腾盖房子。父亲从来不管这事,他一生最大的爱好就是烟不离口,酒肉穿肠。房子建好搬家的时候,他才第一次走进这个屋子。那时候正赶上土地承包、市场放开,很多农民拥入镇上做生意。母亲就把花了两千多元建的房子五千元卖掉,在镇上最繁华的地方建了另外一处院子。</p><p class="ql-block"> 三十年后,父亲已经不在了,母亲执意要把这栋房子卖掉。只是她抱怨说,当初花了八千多,现在人家只出到五千。我无法告诉她,城市化的大潮正涤荡千千万万这样的乡村,她的故乡将万劫不复。只是劝她说,房子不要卖,送给老家人算了。况且,如果没有房子,她死的时候连个停尸的地方都没有。</p><p class="ql-block"> 母亲没在再说什么,到了晚上,她把我们姐弟几个喊到一起,郑重其事地宣布,死了她要埋在城市,坚决不回农村!</p><p class="ql-block">“你们要不答应,明年的今日就是我的周年!”母亲斩钉截铁地说。</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我就去城市东郊靠近河边的墓园里,给她买了一块墓地。这块墓地离父亲的墓地二百里。父亲在下游,母亲将会葬在上游。父亲一生厌倦城市,他将长卧在他的父母的身边,与我们拉开距离。而我的母亲会葬在城市,由她的五个儿女先后来陪伴她,就像她生前那样。</p><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一九九九年,女儿考入中央音乐学院附小。刚好太太到鲁迅文学院学习。于是我们就在慈云寺桥下的京棉三厂院里,租了一套小房子。</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正是国企大批倒闭的时候,京棉三厂也不例外。于是京棉三厂的家属院就被开发商看上,要拆迁重建。我们租房的时候,已经重建了一部分。我们的邻居是一对快退休的老职工,除了房子,他们是一对家徒四壁的穷人。他们的房子被拆,开发商补了两套房子给他们。他分别租给了来自湖南的一对设计师夫妻,和一个在潘家园卖古玩的商人。这两个人当时都算是高收入阶层。之后,夫妻两个回到河北老家种地谋生。</p><p class="ql-block"> 快二十年了,如果那对夫妻回到北京,会发现自己已经成为拥有数千万资产的富人。如果那两个人还继续租住他们的房子,他们现在已经成为买不起房子的穷人了。</p><p class="ql-block"> 在中国,房子是各个阶级最坚固的门槛:富人不会变穷,或者穷人要想变富,唯一的秘诀就是:狗日的房子!</p><p class="ql-block"> 女儿读书的第二年,她好心的干妈、一个著名的文学编辑给我们说,她在天通苑拿到两个经适房指标,没人用,可以给我一个,价格是每平方两千六百八十元。我举棋不定,就去找另一个著名的编辑。他原来在河南承包一家医院,后来卖掉医院,一举在北京买了十套房子,包括两栋别墅。那时候他在我眼里是个穷人,背着黄军用书包,一副落魄的样子。但是他坚定地告诉我,买!</p><p class="ql-block"> 为了孩子有地方住,我就咬咬牙买了,一百七十多平,所有手续办下来,不到四十万。</p><p class="ql-block">现在,天通苑成了亚洲最大的居住小区,区内有几十趟公交,三个地铁站。</p><p class="ql-block"> 金融危机那一年,天通苑的房价暴跌。与我隔壁的一家人急于移民新加坡,要把跟我们一模一样的房子以一百二十万的价格卖掉。我赶紧把我漯河的一个兄弟招到北京,让他把这房子买下来。他犹豫了几天,未从。现在,这个房子的价格,肯定比当时多了一个零。而这个零,将是他们夫妻俩一百年工资的总和。</p><p class="ql-block"> 去年底,我在郑州接待了当年背黄军用书包的那个编辑,他为了自己的新书发布来到河南。当我问到他的两套别墅。他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告诉我,过去有几个人跟着他炒房,现在都是亿万富翁了。</p><p class="ql-block"> 这一笑,让我的心立马塌陷得一塌糊涂。富人的笑虽然高深莫测,但可以明显感觉到,有满足,有自信,也比我们这些穷人的笑,更有尊严。</p><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我被第一家上市公司聘用,给了我六位数的年薪。其实这个事从开始都比较别扭,第一我不懂食品生产经营,第二对于劳动密集型企业,我是真的不看好。但是架不住人家热情相邀,可以说是三顾茅庐。董事长老实、厚道,是中国最有情怀的企业家之一。到公司的第一天,他就告诉人力资源部和董事办,他享受什么待遇,我就享受什么待遇。</p><p class="ql-block"> 后来的事实证明,确实如此。但半年后,我就离开了。在那个公司,我一天都没真正高兴起来过。不是公司不好,董事长省吃俭用,对员工厚爱有加。他每天夙兴夜寐,鞠躬尽瘁,但是仍然挡不住日益下滑的销售业绩。</p><p class="ql-block"> 任何企业,赚的都是经营管理,但赢的却是趋势,势来铁成金。这个企业,无非是中国实体经济江河日下的缩影。在世界全球化加剧,国内城市化提速的大背景下,由于信息技术和移动互联网的普及,几乎被屏蔽在信息化之外的传统实体经济的死亡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实。再抱残守缺怨天尤人,没用,莫斯科不相信眼泪。郑州,这个未来的超大中心城市,也不相信眼泪。</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来到一家房地产企业,但是半个月后我就离开了。原因是,这个企业管理太好了,精打细算,打印纸两面用,老板还坐着十几年的破车。关键是,他告诉我,这个公司有三分之一二十年以上的老员工。而我在这个公司的薪酬是最高的。</p><p class="ql-block"> 用这种方法管理房地产企业,是没有未来的。但是我没告诉他,十万年薪的,可能会给你创造百万的利润;百万年薪的,肯定会给你创造亿元利润;千万年薪的,会给你创造十亿以上的利润。而这些成本,在房地产开发成本里,最多不会超过百分之二三。</p><p class="ql-block"> 我去了另外一家房地产企业,他们给我的年薪还给得高高的。我真诚地说,我不懂房地产,我是真的不懂,所有的程序我都没弄明白过。但是,以我这样的高龄和丰富的革命斗争经验,我告诉他们,只做三件事:</p><p class="ql-block">做平台。抢人。抢地。</p><p class="ql-block">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p><p class="ql-block">我说,要有人。</p><p class="ql-block">于是,就有了人。</p><p class="ql-block">有人,就有了地。有地,就有了钱。</p><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今年清明节,我陪太太回农村老家祭祖。当我穿过破败的村庄,绕过那些风烛残年的老人时,突然放声笑了出来。</p><p class="ql-block"> 太太问我笑什么。</p><p class="ql-block"> 我说,我笑的是,中国的经济不会垮,因为还有房地产,房地产还有至少三十年的好时光。</p><p class="ql-block"> 为什么呢?她问。作为一个小说家,相信她会和大多数所谓“有良知”的知识分子一起,在痛骂房价和开发商。</p><p class="ql-block"> 我指给她看看我的周围,前面是一堆如山的垃圾,后面是一池臭不可闻的水坑。左面是泥泞的道路,右面是肮脏不堪的居住区。</p><p class="ql-block"> 这里,只会是他们文学家、哲学家的故乡。不再会是年轻人的故乡,他们不需要这样的故乡。</p><p class="ql-block"> 他们已经不习惯在零下几十度的茅坑里撅着冻红的屁股拉屎,不习惯蹲在蚊蝇成堆的院子里吃饭,不习惯不洗澡就睡觉,更不习惯在漫长的冬夜里,扒掉媳妇身上层层叠叠的衣服,还是没摸到她的身体。</p><p class="ql-block"> 十多年前,我就在报刊上发表文章,力挺房地产开发商,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们的城市。两年前,我就在朋友圈里痛骂经济学家,并告诉所有人,北上广深包括郑州的房价,永远不会跌。</p><p class="ql-block"> 这个道理,是温家宝老兄教给我的。他说,任何事情乘以十三亿,都是天文数字。</p><p class="ql-block"> 想想我们的现在,居住在高端社区,出门就是顺畅的道路,不远处就有公园、超市、学校和医院。即使我们想当然地就该拥有这一切,那些农村的孩子,也同样有权拥有。你们用户口、税收、学区把他们阻隔在城市之外,是不道德的,因为那才是最大的不公平。</p><p class="ql-block"> 上帝既给了你我,也给了他们追逐幸福的权利。</p><p class="ql-block"> 最后我还想说,城市化才刚刚开始,大城市化才刚刚开始。现在的高房价,尤其是区域中心城市的高房价也仅仅是个开头。没有最高,只有更高。</p><p class="ql-block"> 子姑待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