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这是我的祖母。1900年出生于安徽寿县城里一个银匠家庭，读过两年寿县女子学堂。在我的印象中，没有她不认识的字，可是却没见她写过字。她曾经给我讲过两个秀才的故事。话说两个书生殿试，皇帝问第一个书生：“你能认识多少字？‘’书生为表示谦虚，说道：“字如牛毛，臣识一胯”。皇帝问第二个书生能识多少字，书生答道：“臣识字不多，用字不错”。皇上龙颜大悦，钦点第二位为头名状元。祖母每说完这个故事就会呵呵大笑，我心里明白，她这是为自己识文断字骄傲，为不会书写打马虎眼呢😄祖母会讲三国水浒西游记，就是不讲红楼梦。文革停课闹革命时，我妈偷偷从被封的铁路图书馆给我借书看，祖母一看有红楼梦，就建议我还是别看这种书，我理直气壮的说，好孩子是不会被书毒坏的，祖母便不再管我。在我幼年的记忆里，祖母通今博古，无所不知。三字经，百家姓，24节气，什么“三人行，必有我师”，什么“仁者，爱人”，什么“以德报怨”，什么“大人不记小人过”，什么“要雪中送炭，不要锦上添花”，‘’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什么“善人福大，小人气大，恶人胆大”，在食物匮乏时期，她有做面食的经典技巧：“面叶子（面皮）省，面条子费，面疙瘩一倍赶两倍”……雅的，俗的，她老人家张口就来。在我们住的铁路淮新村，没人不知道“熊奶奶”。村干部解决不了的邻里纠纷，熊奶奶一到场，立马解决。用现在的话讲，祖母就是志愿者。文革起，我父亲被游街批斗，在祖母面前落泪，祖母叫着父亲的名字，给父亲点了一颗烟，说“不要悲观，人，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清者自清，你别看你是当干部的，谁都不能保证自己这辈子一竹竿甩到梢！”。后来父亲再没掉过泪。邻居中有几个女人也成了造反派，一天下午，三个女人到我家质问祖母，叫她老实交待到底是什么成份，我当时已经十二岁了，看她们欺负奶奶就和她们吵，奶奶立刻喝住我“大人的事，小孩子别乱插嘴”。说完，笑呵呵地请她们坐，又散烟，然后从容应答，几个女人反而无话可说，尴尬离去。文革后期，这三家男人全进了监狱，女人去探监时，家里的孩子全交给我祖母照料，我问祖母为什么这么做，祖母告诉我，这叫以德报怨。我外公是历史反革命兼右派，而我父亲是共党干部，因此，母亲从嫁给父亲时就与外公划清界限，断绝关系。我外婆去世很早，外公带三个舅舅，两个姨姨，生活艰难。那时我家一直是祖母当家，母亲是铁路职工，可是祖母从来没要母亲交过工资，我记得，过一段时间，舅舅或姨姨就会趁父亲不在家时来我家，奶奶对他们十分热情，帮着我妈接济外公一家，所以几个舅姨和外公都熬到了改革开放，我也在上大学以后的1979年第一次见到了外公。祖母在她母亲生病时曾立誓吃素，文革时被批迷信，只好在痛哭一顿后开始吃荤。到七十多岁时得了高血压冠心病， 有一次昏倒在家，我和邻居把她抬到医院，医院就在我家隔壁，结果捡回命来。祖母十六岁抽烟，七八十岁牙齿掉了大半，只能吃肥肉， 中午两杯小酒，一双三寸金莲，曾经小腿骨折，一生养育四个子女，历经千辛万苦，乐观豁达，不卑不亢，济困扶危，大爱无疆，九十岁前后，我母亲父亲叔父先后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就这样，她老人家还照顾我的未成家的小弟，直到小弟娶了媳妇才回淮南由我和三叔照顾。1996年暑假，祖母住院，坚决不进食，三叔已经很不耐烦，我几乎独自承担起照顾祖母的责任，老人家眼睛几乎失明，可头脑始终清醒，老是说“正荣呀，你不能这么累呀，你换他们来看呀”。两个月后，一直靠输液维持生命的祖母突然坐起，要喝稀饭，半碗稀饭喝下，倒头仙逝，时年96岁。我从小父母曾长期在外工作，一直由祖母带大，父母回到一起后又长期感情不和，一度父亲要休我妈，是祖母踮着一双小脚跑到父亲上级那去告状，才阻止了父亲的离婚企图，我们姐弟才有了一个完整的家。我在上大学之前有一个想法，世界上有两个人不能死，一个是我奶奶，一个是毛主席。后来知道，毛主席死了国家没完蛋，奶奶仙逝了，可她永远是我的偶像，当我升到祖母级别时，我大声宣告：新一代熊奶奶诞生啦！我能配得上这个光荣称号吗？请大家监督！</p> <p class="ql-block">这是1960年我和大弟弟与祖母的合影，我好胖啊！弟弟也很健康。我们的健康，是因为奶奶把手搓的芋头面圆子都让我们姐弟吃了，她只喝稀汤。记得有一次母亲从她工作的滁县火车站托运回来一口袋大白菜，奶奶在厨房削白菜根，邻居王妈家的几个孩子在边上看，奶奶看出孩子饥肠辘辘，于是就把菜根洗净削皮，給他们啃，然后一人抱一棵回家，我至今记得大孩小强玉华啃白菜根的情景。有一回，妈妈买了一小袋叫高粱饴的糖果，奶奶收藏起来，每天早上带我们出门时都要借故回去一下，等我们回来就会发现锅台上有两块高梁饴，奶奶就会笑嘻嘻地说，这是老猫叼来的，其实我心里明白，这是奶奶玩得小把戏，叫我们细水长流，把那一点糖果慢慢享用。一次奶奶带我和大弟去滁县看妈妈，火车上有盒饭，一人只能买一盒，奶奶说她不饿，把她的那盒分给我们吃了，盒饭里有几小片肉，我狼吞虎咽，因为平时半饥半饱，年龄又小，吃撑了，肚子疼起来，奶奶給我揉肚子，一直到下车，跑了一趟厕所才好😊奶奶对我们生活上关爱备至，在做人上更是严格要求，一副要把我们培养成精神贵族的节奏，对我这个大丫头尤其高标准，严要求。比如，我在和院子里小朋友玩耍时不能疯跑，因为女孩要坐有坐像，站有站像，一直到我结婚生子后，一次在沙发上“葛优躺”，她老人家还用尖尖小脚踢我一脚，让我“坐周正喽”！在我人生遇到大坎坷时，奶奶教导我“谁都不能保证这辈子一竹竿甩到梢”，鼓励我打起精神渡过难关。2002年我因患子宫内膜癌住院，那时祖母已经仙逝，在往手术室的电梯上，我一闭眼就看到奶奶从出租车上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下车，我知道，老人家来保佑她最疼爱的大孙女了，因为她生前不止一次的说过，她死后一定有灵魂，她会一直保佑我们的。她兑现了承诺，我在奶奶的护佑下活到了今天。二十年来，每当遇到困难和风险时，我都会默默祈祷：老太保佑！每次老人家都尽职尽责，助我过关，陪我前行。母亲病逝后，父亲另娶，一直和父亲生活的祖母只好辗转姑姑和叔叔家，可她老人家居然笑对暮年的无依，当我为他难受时，她常笑着说“没事，水深了我就住住，水浅了我就凫凫”。她老人家在96岁时住院绝食，我后来才明白，她是不想再连累下一代了，一心要走了😭我最亲爱的奶奶，老邻居已经不记得我了，可我一说我是熊奶奶的大孙女，他们就立刻喊出了我的大名。您算的上平民百姓中的一位“永垂不朽”者啦，我骄傲，我想您，永远，永远。</p> <h3>这是祖母的最后一张照片，搂着她老人家的是我儿子，这照片拍过不久，祖母就仙逝了，愿老人家在天之灵永远注视着后代，看守着我们好好做人，好好做事，我会永远记住您的教诲“上人有德，下人有福”！我向您保证，此生绝不做恶，宁愿天下人负我，我終不负天下人！</h3> <h3>这是我的母亲。看着她的照片，我热泪盈眶。就在这张照片拍后四年，她就离我而去了，只活了48岁。母亲从19岁嫁给父亲起，就被迫与历史反革命兼右派的外公划清界线，在我祖母的帮助下偷偷助养外公和弟妹。母亲小学毕业，写一手好字。性格刚强，宁折不弯，是铁路职工，从我记事起，她就一直在 车站当售票员。在我的记忆中，父亲从来就没对母亲好过。我和大弟很小时，就常看母亲哭泣，和祖母哭诉，在我还不懂什么叫“离婚”的年龄，父亲常常调到外地工作，要和母亲离婚。母亲虽然刚烈，但女性的弱势和对孩子家庭的爱让她不愿也不能离开。后来在祖母的帮助下，父亲为了保住官位才不再闹离婚。但二人关系一直不好，父亲一喝酒就打母亲，直到我上大学。所以我一直很羡慕别人家父母怎么就那么和气。由于父母不和，很长时间各自在外地工作，我和大弟一直由祖母扶养，因此和母亲不亲，记得有一次，母亲要回滁县上班，临走前要抱抱我，我居然从她怀里使劲挣脱。母亲哭了，我还不明白她为什么哭。到文革开始，父亲被打倒，母亲又成了走资派老婆，也被批斗。记得一次，母亲中午就该下班了，却迟迟不归，直到晚上才回来，一进门我吓坏了，衣服被撕破，脸上全是黑红颜料，原来她看造反派打被批判的同事，她去劝他们“要文斗，不要武斗”，结果自己也被斗了。改革开放后不久，右派平反，外公解放。我在师大读书，一天放学回家，一进门，看母亲又在哭，我问怎么了，母亲指指卧室，我推开门一看，父亲正和一位老人谈话，问他什么右派的问题，我立刻明白，老人是我从未见过的外公！我立刻发了大小姐的脾气，怒斥父亲：共产党都给他平反了，你有什么资格来审查他！父亲无语，我拉着外公，母亲不哭了。常年的压抑，加上刚烈的性格，在我大学毕业的第二年母亲就得了食道癌，我在上海铁路医院陪她手术，出院后带她回淮南照顾一段时间，后来我怀孕了，母亲回了芜湖，我中间回去探望，看她身体特别不好，就哭，她为了不让我伤心，就凶我：“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后来他随父亲搬到合肥，在我生孩子满月那天，三叔来告诉我，母亲病危了。我和董抱着刚满月的孩子去合肥铁路医院看望母亲，母亲已形销骨立，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当她看到我为儿子把尿时，居然笑着说了一句我永生难忘的话“大丫头有福，大元（我儿小名）小鸡鸡长的周正，将来一定找漂亮老婆。‘’我在合肥一边带孩子，一边照顾母亲，后来父亲嫌孩子太闹，可能也是看我太辛苦，就叫我回淮南，结果回淮南的第三天，我晚上做了母亲去世的噩梦，一大早，叔父又来告诉我，说母亲又病危了，谁知我一进门就看到了花圈，我嚎啕大哭，问父亲，我妈呢？跟他大闹，怪他撵我回淮南，我连母亲最后一面也没见上。这一天，是1984年9月25号，儿子两个月。母亲走完了她压抑痛苦的悲剧一生，我在做了母亲之后才更加理解她，她的悲剧也是那个时代的悲剧，母亲已经够坚强的了，祈祷她在脱离苦海的天堂和外公外婆团聚，从此无忧！</h3> <h3><font color="#010101">在我的母亲节文章写完后，我大舅的儿子，也就是同我儿子同年的表弟给我发来了这张照片。原来我苦难的外公和姨娘舅舅们还是知道我和大弟弟的模样的。我的外公早已去世，舅舅和表弟还保存着母亲和我们姐弟的照片，亲情永在！我的舅舅没有多少文化，可是我的表弟却是重点大学毕业，现在是企业高管。母亲家族的文化传统在被暴政切断后，終于得以延续，如今母亲家族的亲戚后人都过上了好日子，爱亲人的妈妈在天之灵终于可以安心了。</font></h3> <h3>妈妈，我爱你，我想你，我是你永远的“大丫头”！</h3> <h3>这是我的婆母。也识文断字。舒城农村人，嫁给有文化的右派公公，几十年受尽苦难。改革开放后，公公平反，儿子上了大学，总算见了天日。我第一次见她是在舒城老家，她穿着破旧的衣服，靸着一双旧棉鞋，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炖鸡汤，把两个鸡腿都搁在我碗里。在我儿子出生后，她就一直和我们共同生活。婆婆性格温和，在和我共处期间，什么都听我的，对孙子不知道多疼爱，孙子就是她的命。我是虎妈，管教儿子时，婆婆会心疼流泪。婆婆有时会给孙子喂饭，为了讲卫生，她从不用嘴吹，而是拿着勺子慢慢来回悠，此细节儿子一直记着，在婆婆去世后，儿子还写了一篇纪念奶奶的作文，老师给了满分！婆婆话不多，但经常在邻居面前夸我。可叹，她在七十二岁时得了和我母亲一样的病，我虽百般照料，也没挽留住老人。婆婆在时，我出门从不带钥匙，婆婆走后，好长一段时间，我一拿钥匙开门心里就疼，一次和朋友唱歌，点了《常回家看看》，我讲了点此歌的原因，把大家讲得泪汪汪的。婆婆白净，年轻时是美女，我经常和她开玩笑，说她像老教授，她也笑。婆婆也是妈。我爱我的婆妈，愿她在天堂安息。</h3> <h3>1984年我也做了母亲。做女儿时，我被祖母父母娇惯，啥都不会做。什么钩花织毛衣买菜做饭，一律不干。做了母亲后，生活拮据，我跑到书店买了钩花编织裁剪烹调书各一本，照本操作，织毛衣，钩盖布，买了一台缝纫机，做衬衫西裤，买菜做饭，几乎成了大厨。谈到对儿子的爱，我就说一个细节吧，为了孩子能吃到健康的饮食，我除了不得已的应酬之外都是在家做饭给儿子吃，一直到儿子高中毕业考上大学，他从没在外面吃过一顿早点，儿子一直耿耿于怀。直到一次他请了一群朋友来我家过中秋，我做了十八道菜，烙了芝麻糖饼，孩子们大快朵颐，几个孩子都羡慕我儿，说“真是一人一个命啊，我们从小到大就没吃过家里的饭，”这时我看到了儿子的笑容，为有我这个大厨妈妈有点得意了。做了母亲后，作为母爱的延伸，我感觉自己的心越来越柔软，我从年轻时的心高气傲变得知道俯首示弱，我对苦难充满了悲悯，我能竭尽所能帮助身边需要帮助的人，我照顾过老同事的寡妻，拯救过误入歧途的少年，对董的家乡亲戚有求必应，被他们称赞为“董家的好媳妇”，被董的弟媳的妈夸为“全中国都难找的好嫂子”。而我今天做到 的这一切都是因为祖母，母亲，婆母给我做出了榜样，让我知道母亲的责任和义务。我把她们给予我的母爱化合成我的美德，然后像他们爱我一样去为她们付出。我不是事业型女生，做一个好母亲，把母爱奉献给需要爱的人，这就是我心中的辉煌。</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