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母亲节</h3><h3>——谨以此文纪念天国里的母亲</h3> <h3> 与父母一起生活近四十年,直到认识了妻,娶了她,才搬出来单过。</h3><h3> 同住一城,相距十余里,不去外埠时,每周至少会去探望父母一、两次。母亲体弱,多病,渐趋老迈,后来,每天两次电话请安是必定的,一早一晚。小女儿三、四岁时起,见我打电话常会抢了话筒去,叽哩咕噜与奶奶聊着,最后的电话是在这样的对话中结束:“奶奶,侬身体好伐?”“好额,侬乖伐?”“乖额。奶奶,我有空来看侬,奶奶侬保重噢!”“噢!谢谢妞妞!”“奶奶再会!”“妞妞再会!”。小女丑年出生,取小名妞妞。祖孙俩讲的是沪语,一问一答,天天重复如此,只字不差。电话那头,母亲收了线,想必满心喜欢,愉悦地睡去。</h3><h3> 每次分别,嘴上从不说,从母亲的眼神中,可读出来,那是种依依的不舍。与父母分住后,尽管常见,竭尽照顾,总还觉得欠些什么,是什么呢?</h3><h3> 这种感觉渐长,日积月累。</h3> <h3> 终于有一年暑假,我做了个决定,安排好工作,辞了应酬,寻了个舒适的去处,把父母接了来,一起渡了个长长的夏天。</h3><h3> 住处临江,绿树浓荫,鸟语蝉鸣。<br> 无事一身轻。通常我会早早起来,活动活动筋骨,然后为母亲煮些灵芝红枣参茶,凉着备用,同时按各人口味预备早餐。此时母亲也已醒来,会过来帮着料理,顺带着聊些家常。此情此景久违了,象是回到了以往,安定而祥和。<br> 早餐后,大家会外出散散步,活动活动,然后各忙各的。父亲照例是看他的书报,我处理些工作事务,或是会陪着女儿游戏,做些功课。母亲兴致好时会在屋里弹下琴,毕竟老了手指不够灵活,也有些生疏,常有弹错,此时若我在旁,母亲便会朝我致意,象是抱歉,笑容里带点羞涩。</h3> <h3> 不外出游玩的日子,自己煮着三餐。母亲会陪我去附近的菜场,挑些爱吃的。父母牙齿不好,不能嚼硬食,我便常多买些鱼。鸦片鱼,葱姜清蒸,内质细软;三文鱼,洋葱干煎至六分熟,又香又滑,他们很是爱吃。</h3><h3> 带着母亲逛菜场,不禁让我想起小时侯去买菜的情景。</h3><h3> 常常还是在梦里被母亲叫醒,天还漆黑着,昏暗的路灯下,我睡眼惺忪,提着个竹蓝,跟着母亲去菜场。那时供应短缺,买菜人争先恐后,初时队排得好好的,开秤铃声一响,队形即瓦解,人头汹涌拥向菜摊前,我往往被人挤在后面,常常快轮到我,菜没了。</h3><h3> 我被唤去买菜的次数远高于哥哥。“为什么是我,而哥可以舒服地睡觉呢?”回家路上我问母亲,扑嗤一声,母亲笑道:"你不就可以多吃一份点心了么!"这算什么理由?!</h3><h3> 邻居家有个叫美玉的小姐姐,家里兄弟姐妹伍个,买菜时她母亲唤的永远是她。这个小姐姐很是机灵,与她母亲珠联璧合,收获多多。 我们两家肆个人常结伴去买菜,在小姐姐带教下,我渐渐不那么苯拙了。可如此一来,我被唤醒的次数比哥哥自然就更多了。<br> 买完菜我可以挑样喜欢的点心充饥,菜场口有家点心摊,小馄饨,粢饭团,油条,豆浆,大饼,还有煎饼,粢饭糕等,我常挑的是最便宜的大饼油条就着豆浆,那时的小孩就是懂事。其实最想吃的是粢饭糕,色泽金黄,里松外脆,满口喷香。直到现在我仍馋着它,但吃来吃去,总也吃不出以前那个味了。<br> 当年,母亲带着我买菜,如今是我带着母亲了。现在想来,总选我去买菜,大概是交流比较顺,好比在一起工作,气场相似,配合融洽,自然愉快很多,愿意搭挡了。</h3> <h3> 盛夏的晌午日头有点毒辣,通常父母会睡上片刻,待到太阳偏西,是我带孩子游泳的时刻。母亲会坐在池边遮阳伞下,喝着我准备好的灵芝参茶,看着我与女儿在水里嘻闹,脸上荡漾着欢欣的满足。有天,游不多时,突然变天,狂风大作,乌云压城,便匆匆逃离泳池。入得屋内,暴雨袭来,倾天而注。望着窗外迷朦朦的一片,我们刚才虽有些狼狈,却感到种夏日的乐趣。</h3><h3> 入夜,天气稍凉,全家便去周边走走,江风送爽,景色宜人。江鸥啾啾地鸣着掠过,引得孩子一路紧追,妻尾随而去。母亲有些累了,父亲便独自寻路散他的步,我陪母亲歇着。婆娑的树影下很适合聊天,江水哗哗地拍岸,我们不紧不慢地聊着。母亲聊她儿时的杭州,聊她少女时,在北平住的“东二条”和四合院里的枣子树,聊她的爱与恨,聊她的顺与难,聊她的幸福,聊她的遗憾。此时,我便是母亲最好的听众。</h3> <h3> 月落日出,日子一天天重复着,居家的生活就是这样,平淡而温馨,琐碎却快乐着。转眼盛夏已去,七月流火,早晚稍有些凉意,时已近秋,孩子也快开学了。</h3><h3> 小妹来接父母,母亲蹒跚着上了车,当车轮启动,与父母相互挥手致意告别,望着渐渐远去的车影,我的喉头是哽住的。</h3><h3> </h3> <h3> 记得有次大嫂说,父母第一次去悉尼回沪,大哥送机后回家,一个人关在房里好一阵,大嫂推开门,只见大哥呆坐在那里,泪流满面。大哥去澳洲,种种原因未能回国,此次与父母相聚前,已有六、七年未见了。</h3><h3> 此刻,我的感受与大哥是相同的。心底那个柔软的深处,被狠狠的撞了。父母老了,特别是母亲。</h3><h3> 我脑海中闪回着母亲年青时模样,轻盈的步伐,利索的身影,精力旺盛。母亲也年青过的,会边忙着边哼着歌;“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至今记得伴着母亲的歌声我入眠的情景。母亲唱歌很动听,是那种柔柔的抒情低吟,尤其是那些老上海的曲子,更是母亲的至爱,时不时轻声啍两句,眼里便放出光来,那时的母亲,美丽又年青。</h3><h3> 母亲的病,起因与我有关。约二、三岁时母亲带着我去学什么课程,那是个夏天,回家路上突遇暴雨,母亲为我挡雨,自己淋个湿透。自此,每年秋季,会发哮喘,年复一年,痛苦异常。</h3><h3> 多年后,有家部队医院,开发了穴位注射治哮喘的所谓医疗新技术,并向全国宣传推广。一试,果然有效,每年发病季节便必去注射,直到后来知道了那注射液可怕的副作用,可为时已晚,体内骨量大量流失,心肺功能亦受到伤害,才七十多岁时,胸腰椎已骨折多次,庸医害人不浅。</h3><h3> 我常想,要是当年母亲无需为我挡雨,这一切可能不会发生了。可哪有什么如果呢,已发生的只能接受,我能做到的,只是尽量多花些时间,去尽儿子的本份了。</h3> <h3> 此后,每年的夏天,若无例外便都是与父母一起渡过的。</h3><h3> 大女儿长大些时,小女儿出生了,给年老的母亲带来许多的乐趣。小可人儿一天天变化着,会爬了,能走了,学会讲话了,祖孙俩可以对话,可以做游戏了。这个时候的母亲,忘记了一切的病痛,享受着天伦之乐。</h3><h3> 夏天,是四季中最有魅力的。当你被酷日炙烤,淋漓不耐时,树荫下的一丝凉风,让你感受到,自然原来是如此美妙。生活似乎也是如此,我们快乐着,温暖着,直到母亲躺倒在病床,接着是父亲。</h3><h3> 我怀念那些夏天。老来有孩子相伴,承欢膝下,是种幸福。尽管不能日日如此,至少那段时光给父母亲带来了欢愉和满足,为此我得以慰藉。</h3><h3> 盛夏又将到来,那江边的住处,不会再有父母的身影,纵然鲜花依就会在园中绽放,振翅的蝉也依然会在枝头高歌,而我也依然会与孩子在水中嘻闹,但总感觉有些不一样了。<br></h3><h3> 老舍说,没了母亲,如同瓶中的花,无了根。虽仍散发着香气,终究是无了根。<br></h3><h3> 是了,心境不同了。<br><h3>2017.5.13母亲节前夕</h3></h3><h3> </h3><h3><br></h3> <h3>母亲并不生来就老态龙钟,也青春过的。</h3> <h3>母亲爱花草,园子里总是生机盎然。</h3> <h3>母亲爱玩乐器,这是在弹老式脚踏风琴,需手脚并用。</h3> <h3>外滩,黄浦公园花坛前。拿到大学入学通知书后,与母亲的合影。</h3> <h3>母亲想学骑自行车,始终没学会,不知是胆小还是个矮的原故。</h3> <h3>革命后,母亲陪外祖父回北京寻旧访友,当年的“东二条”成了西单大街,四合院早被拆,原址上盖了个小学校。照片摄于北京郊外的十渡。</h3> <h3>母亲说,无需做什么,就这样坐着,望着西湖,比什么都享受。是故乡的缘故吧,母亲就出生在身后五峰山庄的花园庄。</h3> <h3>最后一次陪父母回杭州。是时,母亲体力已大不如前,我脚骨折刚痊愈,还需借助拐棍。</h3> <h3>这是母亲留下的最后笑容,那是在参加一场老年的合唱演出,母亲是那么的优雅灿烂。过不多久,母亲就病倒了。</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