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师

芦荻

<h3>  大凡人读木心,多因了丹青陈的吆喝。</h3><h3> 是前些年读的《哥伦比亚倒影》随笔,简洁随意,孤傲中带刻薄,不时有会意和莞尔,喜的是伊精妙文字中民国遗风吧,某次读到孙郁先生评木心,"废名式的玄奥鲁迅式的雄辩和梁遇春式的忧郁"稍显繁杂,小说的"通篇是民国体,文风流动着鲁迅和张爱玲式的气息"竟令我放下了孙郁,转而捧起了木心的《温莎墓园日记》来。</h3><h3><br /></h3><h3> 序。说的是幼时看戏,"分身"和"化身"是一种欲望,不能做演员,便以写小说来满足之,如此,便有"我"在戏中,尽情地揶揄和感慨。</h3><h3><br /></h3><h3> 曾有朋友说,文字忌太多的"我",有说,"当自我从文本的叙述里消失时,上帝之灵就诞生了",然奥登曾言,作者的兴趣和他读者的兴趣永远不同,木心,大约也只为满足"分身"和"化身"之欲而自我文字的吧,大千世界,小到个体,于木心,也是看戏了。甚慰。</h3> <h3>1、</h3><h3> 说到看戏,脑子浮现若干场景,在既往文字"乡村记忆"里曾有描述。</h3><h3><br /></h3><h3> "……乡村的夜,黑黝黝若锅底倒扣,满天星斗,静谧得使人无念。晚间无事,少有串门,煤油灯一吹,全家人早早入睡,生活单调宁静。阿奶家院子右门出去是一米多宽的小巷,沿墙根的小溪沟,带着流水走遍整个村庄,雨后鹅卵石路面湿滑闪着幽幽的光,是磨灭不了的淡墨乡村画。小巷对过是村礼堂,村里大事小事的中心场所,一旦礼堂有了演出更是大人小孩的节日,两盏汽灯早早点起高高挂在台前上方,村里老老小小也早早端着凳子抢个好位置,或抽烟或唠嗑,等待幕启;孩童总难安分,来回奔跑上串下跳的;随着锣鼓声响,帏幕拉开,就是一出戏,这便是乡村难得的夜生活了。</h3><h3><br /></h3><h3> 戏散了,手电筒光束四射,有呼唤孩子的,找鞋的,谈论剧情演员的,闹哄哄地如出栏的羊群涌出大门,在小巷四散开去,摸黑回家,过了好久,才回来夜的静。……"</h3><h3><br /></h3><h3> 木心笔下,"散戏,众人嗡嗡然推背接踵而出寺门,年纪轻的跨圮墙跳断垣格外便捷,霎时满街身影笑语像是还有什么事情好做,像是一个方向走的,却越走越岔渐渐寥落,寒风扑面,石板的磔咯声在夜静中显得很响,电筒的光束忽前忽后……"</h3><h3><br /></h3><h3> 木心说到上八府的"草台戏",多半临河,"便围泊了许多乌篷船,启篷仰观,观罢荡橹而去"。</h3><h3><br /></h3><h3> 此场景当年在绍兴也有亲历。</h3><h3><br /></h3><h3> 那年绍兴,时逢中秋,匆匆话别杭城朋友赶回,一干同学,租了船夫的乌篷船,游荡在河港月下。是晚,月色如洗,波光潋滟,声声碎在橹桨吱呀中;秋 虫呢喃着静;男友的情,暗恋男生的殇,女伴的知,吉他拨动的是青春骚动的弦。船到河面开阔处,由远而近咚咚喤喤鼓声,凤冠霞帔蟒袍绣甲,是木心所言的"慷慨悲凉",却无有"整个田野上空乌云密布";乌篷船挤入船群,等不得看究竟太子抑或狸猫,便调头。西风又进的八十年代,追随的和舍弃的,传统是这样在承继和断层中喘息。</h3> <h3>再一场景,还是戏,下三府的戏台。</h3><h3><br /></h3><h3> 小学下乡一周,最后一晚汇报演出,也是露天戏台。我编导的小话剧,快板书,及体操歌舞,一一登台。曾经年少时何等的才艺。彼时每年文艺汇演,身为学习委员,却总被老师抓差搞节目排练。学校大合唱,领唱领颂,"银铃般嗓子",若非少年宫老师一句话,是要一直做着现在所谓的明星梦,呵!长得不好看。纵然汪汪会说话的大眼睛,然大嘴和长脸,谁知竟是经年后的时尚。虽如此,聪明伶俐一直深得老师宠爱。</h3><h3><br /></h3><h3> 那回下乡,男女生各住一间大谷仓,难得离家,并排地铺,有多兴奋。老师们住单间。秀美温婉齐耳短发的英语老师袁,硬要我住到她的单间,时儿抱我坐其膝头,被男女生戏虐老师的"宝贝女儿"。内心总自卑袁为何会喜欢一个并不美丽的女孩,就如不会问班主任孙为何总是把女孩的作文刻版印刷发给各个班级做范文,只心中有个念想,美丽的袁可以嫁给孙嘛?</h3> <h3>  孙是我们三年级后的班主任。曾经在"你在天堂嘛"和"危险"中写过他,台风肆虐的午后独自批改作业的小女孩面对赤裸上身的男老师;大学归来闻知老师因奸淫幼女被处决。清明时节,霁雨纷飞。怀念孙,是因了他对我及我们全班同学的好,却回避着深究罪恶背后他的因和痛。</h3><h3><br /></h3><h3> 常想,他在九泉之下安宁嘛?</h3> <h3>  2、</h3><h3> 晚间写作文,父亲朋友来,看了会文字,说回去继续看,忐忑。次日一早如约归还,本子上多了密密麻麻蝇头小字,大意此女文字如何,老师当重点培养云云。又谆谆教导,今后必得去复旦新闻系深造。彼时无应试高考,叔叔之言,只当儿戏。作业交于老师,想定是要被责备了。下课,被老师叫住,依身俯栏言,当尽己之能力培养。对孙莞尔一笑回到同学间继续课间嬉戏。彼时情景今仍栩栩如生。</h3><h3><br /></h3><h3> 老师时年三十余,虽非常时期却尽心尽职,也深谙教育心理,教室辟两块园地,表扬批评各一,但凡调皮捣蛋者稍有进步(多为男生),便移至表扬栏,积累一定数,班干部便送喜报至家长,是为肯定和鼓励。如若顽冥,便请得家长来班会,语重深长望子成龙切切,曾经调皮男生如今或学成官至文化处长或成名医,可见老师心血。此外,老师重视基本功训练,拼音,朗读比赛,出黑板报,刻钢板练字,但凡种种修炼技能,现同学聚首,仍感激当初老师之启蒙教育。</h3><h3><br /></h3><h3> 周日,女生们会结伴去老师家。老师住旧式四合院东头的二楼,每次去老师会分给每人一裁为二的练习本,叮嘱多写笔记,唯我得到的是黑皮精装笔记本,大概是代老师批改作业的奖赏。</h3> <h3>  隐约听闻,老师因地主家庭出身,身为民办教师虽教学成绩斐然却始终得不到转正;年过三十却依旧单身,据说有一交往多年女友,却因女方家长反对而苦恋经年未果。某日,一女生神秘告知,老师如何流氓,心下一惊。彼时,任何男女不轨行为均冠之流氓,是为全社会和民众所不耻和痛恨。再细问,原来女生家阿姨与老师住处相邻,见老师为女友梳头,视为不端。当时年幼,想老师果然品德有暇疵。</h3><h3><br /></h3><h3> 彼时因受师长宠爱故多有自傲。某日课时老师因故批评同座男生,男生愤愤然告状,揭发我上课竟未带课本,老师顺口批评几句,便有些持宠而娇顶撞当堂。课后老师家访,不顾母亲要我陪同而径直去到政府大院园子玩耍。心想,你老师也太小人。算好时间回家,母亲说,老师并未告状,只是说你个性太强。确实,每次学期结束评语,总有骄傲自满不虚心帮助同学的缺点。骄傲嘛?或许有,下课总有同学来问不懂处,排座位总是差生同桌,学习小组总被担责任帮助落后生,贪玩年纪需要担当这么多额外责任?</h3><h3><br /></h3><h3> 中学毕业,全市作文比赛得特等奖,老师传话,女子终究优秀,令其自豪。其时不知老师生活已有致命改变,最终导致极刑。小学六年得益于孙的心血,推荐至省重点中学,却最终从医,负了孙的期望,也伤了中学老师之心,其最得意门生终究弃了文学。</h3> <h3>  记得小学毕业后一学期,老师苦恋终成正果。与同学相约去老师新房,一脸喜气的老师,很重视这批门生,特意演示新房好玩礼物。大约老师婚后才有的性爱体会,使得性压抑太久的能量出口拐了方向,导致一发不可收拾的罪恶。于我,却从未曾预感过老师的邪恶,无数次单独和老师一道在小办公室批改作业,甚至那个台风午后,狂风暴雨袭来,老师们奋力拉倒大树在操场以免压垮老房子,老师赤裸着湿漉漉上身回到小办公室;教室人去楼空,独自批改作业的我,感觉难免有些异样,却也无有来自老师作为成年男子的危险感觉。</h3><h3><br /></h3><h3> 我总寻思,是什么开启老师对幼女的渴求。性压抑,身份认可,男性功能受挫,等等,是时代的悲剧,抑或个性使然。如花蕾待放的天真少女,是老师心目中的洛丽塔嘛?严打时一声令下,老师尚未意识便命丧黄泉。罪有应得嘛?初入大学老师书信种种如初,却不想以这种形式最终离去,不免黯然神伤,却无法表达。人性,弱点也罢,罪恶也罢。</h3> <h3>  是毕业回故乡那年。那日,公判,游街。有同学去目送,我独自关在房间,仿佛与世隔绝。</h3><h3><br /></h3><h3> 事过很久,想起往事无法落笔,书写不知身在天堂抑或地狱的老师。</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