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故乡的两棵枣树

宋家聪

怀念故乡的两棵枣树

儿时的画面简单温馨而快乐,记忆深处虽称不上五彩斑斓，却总也不乏乐趣。看四季更迭、花草树木的荣枯兴衰，听溪水潺潺、愉悦的鸟鸣和欢乐的虫唱；摸鸟蛋、捉蚂蚱、灌木丛中套野兔，日子过得单纯而无忧。行走在杂草和荆棘遍布的山林间抠土元、搬蝎子，刨药草。虽满脸汗水，亦未感觉到辛劳，兄弟姐妹的欢声笑语透过层层树林，撒满了道道山梁。把牛羊儿赶到后大沟里，让它们自由的吃草。在缓慢而清亮的溪水里捉鱼、捞虾、洗澡，累了就躺在河边树阴下平滑而干净的石板上休憩，看白云在山间的蓝天上缓缓流过，品山谷里传来的松涛阵阵，耳畔里间或传来鸟的鸣叫，任由单纯的心灵随着蓝天的白云飘荡。直到今天，故乡的山水、树木、家园时常在我的脑海中跳跃。





　　彩沟的西面，官山前面的山坳中，一座乱石砌成的草房子便是我的老家。房子前面是一道自上而下的山梁，中间有一座简易的小石桥与老房子相连。为方便出入，父亲和哥哥们用稍微大块的石头，垒起了这座小桥。小桥的下面是被水长期冲刷而形成的断坎，从父亲亲手栽下第一墩竹子，年复一年,竹子已填满了断坎，漫过了南面的山坡，爬上了东边的山梁。房子周围从此不再单调而荒凉，而更似一幅妙笔丹青山水了。

房子北面紧靠大山，是一摞自下而上的土地。听父亲说，那就是爷爷赌掉了维持全家生存的二三亩薄田后，日子没的过了，背着破锅带着家人到这里苟延生计。晚年的爷爷少言寡语，拼命劳作，常顶着骄阳、戴着月色开荒垒田，汗珠子洒满了整道山梁，而后便有了这一片贫瘠的土地。六十年代父亲在地边上栽上了栗子树，现在都已长成了枝繁叶茂的大树，覆盖了整片山场。地早已不种了，但那道道石头垒成的残破的挡土墙却仿佛能清晰的看到当年爷爷劳作的身影。房子西面是两棵高大的梨树和被我称为“栗王”的一棵栗树，站在树下顺着山沟往上看，依次是水井、樱桃树、菜地，因为有水，父亲在菜地里也栽上了竹子，现在变成了连接山沟两岸茂密的竹林。小桥对面的山梁在房子前面向东拐了一下，恰似人的胳膊把老家的房子兜在胸前，让我们沐浴在温暖的怀抱中。

　　门前的山坡上，闲不住的母亲在那儿种下了杏树、桃树、梨树、樱桃等各种果树 ，门前小路的两边和菜地周围栽满了迎春花、一串红、锦葵等普通的花儿。再往前是一块稍微平坦的地方，那儿生长着两棵枣树，一高一低，像一对牵手的恋人，相依相偎而立。两棵枣树虽然没有杨树的挺拔、松树的苍劲，也没有榆树的枝繁叶茂，更没有柳树的婀娜妩媚，但它有自强不息的坚强品质，不管生存环境多么恶劣，始终都以一种坚强的姿态傲然挺立，从容面对，它带给了我童年的欢乐，也给了我很多的人生领悟，更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

　　春寒料峭中迎春花率先穿上了黄色的盛装向我们款款走来，拉开了春日舞会的序幕。柳树披上了鹅黄的外套在春风里袅袅起舞，看的鸟儿也兴奋了，唧唧喳喳的唱和着加入进来。房前屋后的山坡暖日融融，一片春意盎然。淡绿色的小草铺满山梁与沟壑，红的、黄的、紫的各种不知名的小花儿点缀其中，好看极了。杏树、桃树、梨树等各种花儿次第开放，引得蜜蜂嗡嗡、蝴蝶翩翩。再晚些时间，一身紫衣的桐子花也温情脉脉的出场了，健硕的洋槐树挑起了一串串白色的小灯笼，使得原本萧瑟的原野变的生机勃勃、活力无限。天刚蒙蒙亮，门前的竹园就热闹了，麻雀、酸鸡、蜡嘴等各种鸟儿就站上枝头、扬起小脑袋，左顾右盼的，叽叽喳喳的开始了大合唱，又像在招呼勤劳的人们早起。

太阳升起来了，两只年轻的的喜鹊喳喳的叫唤着，从一棵树上飞到另一棵树上，偶尔找来经验的长者帮助自己选择适合建造爱情巢穴的那棵枝桠。天气渐渐暖和了，果树长出绿油油的叶子，然后开花、结果，眼看春天就要过去了。

　　沉默忍让的枣树就是一个坚强的汉子，从不着急、从不卖弄，含蓄而内敛。春欲过而不慌，自信坚强的按照自己特有的步伐有条不紊的走在人生的漫漫长路上。在和煦的阳光照耀下，在温暖的山坡里，我靠在枣树上，听枣树和风儿对话，如同儿时依偎在父亲的腿弯里，听他讲杨六郎征西，讲武松打虎，讲甘罗十二岁做丞相的英雄故事。久而久之我心中便向往着长大后也能做个像他们那样的人，慢慢地我自己敢去西屋独立睡觉了，放学回家路过有“鬼”的老牛屋不再惊恐了，看到骨灰堂前穿着孝衣祭奠哭泣的人们也不害怕了，我就这样慢慢地长大了。儿时的脑海里父亲睿智而温和、沉默而寡言，从不呵斥我们，没上过学却认识很多字。《三国演义》、《水浒传》等很多老书他都能读个差不多。灰喜鹊喳喳地惊叫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只见一只鹞鹰从山上飞掠而下，我的眼睛随着鹞鹰飞来的路线，目送它落入东面竹林边上的一棵柞树枝上，只见它正用犀利的眼神逡巡着周围的一切。收回视线我蓦然发现那光秃秃的枣树枝上也鼓出了一个个黄绿色的小嫩芽，就像小宝宝睁开了眼，悄悄地打探着春天的信息。

桃李芬芳后，墙角的栀子花盛开了，一朵朵白色的花儿镶嵌在肥厚油亮的椭圆形绿叶中，清新而淡雅，静谧而幽香。清晨醒来，栀子花的香气便从只有窗格子的窗户里飘了进来，丝丝屡屡的弥漫了整个小屋，也浸润着我的心神。一场透雨过后，竹笋便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唯恐错过了季节。枣树也在不知不觉中变绿了，一簇一簇的绿叶挂满了两棵高大的枣树。再过不久，便开出了细碎的小花儿，它不像桃、杏花那般灿烂鲜艳，也没有梨、李花那般素雅高洁，更没有桐子花那般妩媚多情，嫩黄中透着淡绿，一排排一串串悄声无息的开在绿叶掩映之下，自信的站在山坡之巅。不用走到近前，便闻到那浓郁的枣花清香，沁人心脾、回味悠长。正如那寒冷的冬日，放学归来，转过东面的山梁便闻到弥漫在房子周围的饭菜香气，丝丝缕缕，直入肺腑，扰乱我玩耍的心思，家的温馨就开始在心底荡漾。我与哥哥姐姐们就急忙回家，围坐在桌子前分享那饭菜。恰似那蜜蜂儿围着两颗枣树，嗡嗡嘤嘤的唱个不停。花期过后就慢慢冒出了一串串青涩的小枣儿，像一个个小宝宝用自己的小手紧紧地抓住枣树妈妈，可爱而温馨。伴随着温暖的阳光，青涩的小枣儿就一天天的长大了。天气越来越热了，热的像爸爸妈妈给予我们的厚重的爱。我知道是时候了，我该到前面的地里摸知了猴了，该到前面小河里洗澡了，也更应该到前面更远的山梁上看风景了。

暑假一过，树上的枣儿便开始密密麻麻。青白色的，稍微泛点黄的，这时的枣儿虽不甜却也好吃。天还没亮父亲就早早的起床了，生火烧水喝。在我的记忆中他的这个习惯几十年来一直没变，等到时间就叫我们起床上学去。听到父亲的叫声，我睁开慵懒的双眼，挣脱了温暖被窝的诱惑，急忙爬起来穿好衣服，利用二姐梳头的间隙赶紧爬到枣树上，一边摘一边吃。也不忘把小布兜装满，等上学的路上好吃，当然也要分二姐几颗吃，美好的时光就这样匆匆流过。一转眼，菜园里的辣椒变红了，茄子变紫了，地里开始刨花生、掰玉米了，树上的板栗蓬也笑开了口，露出里面紫红色的栗宝宝了，这真是一个收获的季节。田野里的草里婆、螳螂和蝗虫也变得行动不变、大腹便便了，它们正在孕育着来年的希望。秀针河上游彩沟里的山蟹子多起来了，我和哥哥们也准备好了，带好手电筒和水桶下到绕山一圈的河里，不用说一定是满满的收获。这时的枣树也没闲着，它似乎是一个温情的汉子，用自己的血汗染红了每一个枝桠；更象是一个勤劳而善良的女人，秋风的吹拂使她羞红了脸庞。红彤彤的枣儿压弯了枝头，像是一个个红玛瑙。我们围绕在两棵大树下，摘下熟透的枣儿放入口中，满嘴的甘甜，幸福与快乐就溢满心间。温情的汉子与善良的女人啊，你虽然没有在春天里争芳斗艳，却在秋天里用丰厚的果实报答着我们，这又是一种怎样的爱呢？

　　太阳离我们渐渐地远了，西北的风也吹过来了，树上的叶子纷纷落了下来，山前面成片的柞树叶子虽然也变黄了，但却紧紧依附着妈妈的躯体，不离不弃，远远望去一片金黄覆盖着整片山梁。野鸡喜欢在山坡前温暖的草丛里刨土觅食。柞树下的杂草和落叶被天天觅食的野兔踩出了条条依稀的小路，正是这小路暴露了它的踪迹，用细铁丝绕个圈放在野兔经过的小路上，第二天查看一番必定会有收获，偶尔还能套到五彩的野鸡那。气温更低了，天空里飘起了雪花，地上、院墙上、屋顶上都落满了厚厚的雪。人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的，推开门来到前面的山坡向远处望去，整个山野银装素裹一片洁白，偶有鸟儿走过留下的串串脚印向着远方。冬日的草舍，门前略显萧瑟的山坡上，清冷的阳光照射下的两颗枣树，露出黝黑而皴裂的皮肤，冒着严寒、迎着风雪，坚强而傲然的站立着。挺直了胸膛，昂起了头颅，从不被积雪压弯，也绝不随风飘摇。再看看躲在山沟里向阳避风处的竹子，虽然穿着华丽的外衣，却已在积雪面前伏下了高挑而迷人的身段、低下了高贵的头颅，随着肆虐的狂风左摇右摆、漂浮不定，完全迷失了方向。

春夏秋冬、寒来暑往之间，两棵枣树陪伴着大山、老屋和我们走过了一年又一年。我由懵懂少年走到了不惑之年，两棵枣树也由壮年走到了暮年。烈日的曝晒、寒冬的侵蚀，风霜雪雨的煎熬，使得那棵高大的枣树生病了，就在那个金黄色的、沉甸甸的秋天里生病了。

转过寒冷的冬季，又是春暖花开艳阳高照了，天空依旧蔚蓝我却内心惶恐，花儿灿烂开放我却无心欣赏，鸟儿动情歌唱我却心底痛楚。怨这个世界，没有灵丹妙药，亦无扁鹊华佗，可以医治这棵病弱的枣树。熬过了炎热的夏天，秋天就来到了，那棵高大的枣树叶子过早的失去了光泽而枯黄了。伴随着凛冽的寒风那棵枣树慢慢的枯萎了，已经没有了生气，消逝的那么无奈而又突然，没有等到树下吃枣的孩子们的到来，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跟另一棵相濡以沫的枣树说说话，永远的离开了陪伴他一生的老屋，静静地消逝在那个故乡的山坡里。雪也来到了，野草上、树枝上、院墙上、房屋上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放眼望去，整个原野一片洁白而肃穆，寒凉而萧杀。

转眼间四年过去了，我又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想起了曾经带给我无数欢乐和幸福的那棵高大的枣树，想起了那 山中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