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年味（原创）

梦子

　　记忆总是与年味紧密链接，记忆中的年味愈来愈浓。

        童年家中有兄弟仨，我排行老二，家人和邻居们都依序唤我老二。

　　年味越来越近，快要过年了。老二盼着新年快点到来，每天用圆珠笔在旧日历上划下鲜红记号。对老二来说，过年意味着可以饱餐一顿可口的红烧肉，意味着可以穿上裁缝店年底前赶制的新衣裳，还意味着可以领到一份期盼已久的压岁钱。最开心的是，过年与小伙伴们一起拜大年，完全不用想学习，彻彻底底玩个痛快。

夜幕降临，一栋栋青砖瓦房在月色的映照下，拖着修长的影子，格外幽静。老二早早穿上过年的新衣裳，屋内屋外兴奋奔跑着，不时瞧上一眼煤炭炉上烧煮的热气腾腾的年夜饭。每家每户大门上贴着鲜红对联，空气中弥漫着年夜饭的香味。远处，有小伙伴开始燃放小鞭，几毛钱一挂的小鞭噼噼啪啪地响个不停，燃起热热闹闹的年味。

通明灯光下，母亲正忙着炸肉圆、炖鸡汤，煮红烧肉、烧豆腐，菜香从煤炭炉上袅袅升起，溢出门窗，飘出很远很远，母亲的笑静静融入年夜饭香中。母亲三十多岁，中等个、短耳发、刘海齐眉，一身黑棉衣更衬托出白皙的肤色，一如她出嫁前的美，外公外婆对最小的母亲甚是疼爱，一直供她读书到初中，那时农村少有女孩能够上学到初中的。人们都夸母亲长得秀气，在老二的眼里母亲无疑最美。

母亲勤俭持家，过年却丝毫不马虎。那时候的粮油、肉蛋、花生、瓜子全是凭票供应，母亲早早余下这些购物票，还从附近乡下直接用钱买年货，蚂蚁搬家般办年货，为的是让孩子们过上一个开心满足的新年。

　　香香的菜肴，很快摆满餐桌，这是孩子们的最爱，平时一个月也吃不上一顿肉。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母亲脸上露出微笑，不时提醒着孩子们慢点再慢点吃，锅里还有很多呢。年夜饭后，母亲发压岁钱，这是老二最热切的期待，兴奋地直往口袋里揣。手里拿着压岁钱，兄弟仨围坐打牌，玩到很晚很晚都不肯入睡。

大年初一，天不亮就响起隆隆的炮竹声，划破整个夜空的宁静。老二兴奋地睁开双眼，一眼就发现枕边的小布袋，里面装满了糖果、柿饼、瓜子、花生，这些都是梦中的奢侈品，老二迫不及待地品尝着。起床吃早饭，大年初一吃糯米圆子，这是非常可口的早点。

兄弟们出门拜大年。老二拧着长长的塑料袋，每到一户人家都恭喜发财，邻居们笑嘻嘻地分发一把糖果，老二兴奋地全部揣进塑料带。拜年的路越走越远，随行的小伙伴也越聚越多，虽说远一点的邻居根本就不认识，依然会有糖果的收获。清晨出门到中午，拜年的小伙伴陆陆续续回家，每个人都背着沉沉的战利品。

　　母亲在毛巾厂上班，离老二的学校很近，仅仅一墙之隔。放学后，老二经常去母亲的厂里玩，每次母亲都领着老二在车间里走走。

一排排厂房陈旧而高大，分布有织造区、印染区、熨烫区、烘干包装区，工人们都在辛苦劳作着。母亲借机教育老二，只有学习才能改变命运，不然，考不上大学只能进厂当工人，体力劳动辛苦不说，社会地位也不高。老二牢牢记住母亲的话，学习更加刻苦，成绩直线上升，春学期还被评为少先队员。

戴上红领巾的那一刻起，老二内心充满着自豪感、兴奋感，头抬得高高的、胸挺得笔直的，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胸前飘扬的红领巾，让所有邻居都知道自己少先队员的光荣身份。

　　老二喜欢看电影，通过电影接触闻所未闻的故事，丰富愉悦匮乏的精神生活。可看电影见不到真人，老二每每生出一丝遗憾。看戏就不一样，能够现场见到演员真人的表演，看戏更加让老二过瘾。

母亲有一个表妹戴小姨，住在附近的乡下，托人捎口信请母亲去玩。市区到乡下一般乘汽车或坐轮船，汽车的票价贵出许多，人们大多乘船下乡。听说去乡下看戏，老二激动得几夜睡不着觉。清晨老二早早穿上新衣服，兴冲冲地跟着母亲去轮船码头。轮船码头比较远，老二一点也不觉得远。

　　河面宽广，流水清清，绿色浮萍随波逐流，两岸墨树青草倒走。船头劈开的波浪，逐级传递到河岸，激起涓涓白色的浪花。

船舱内，老二静静依偎在母亲的怀抱中，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船上的服务员开始叫卖阳春面，面条的香味从服务员手中的托盘，悄然游走到老二的鼻翼，老二从母亲的怀中、一下子直起身，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一碗碗阳春面。唯见，那深红色的酱油汤、蛋白色的细麦面、绿油油的碎蒜叶、白嫩嫩的猪油花，一下唤起老二抖擞的精神。母亲知道老二是饿了，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从中轻轻抽出一毛钱买面，老二赶紧接过面条，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老二边吃边问，母亲为何不吃？母亲不由捏了捏手帕里的钱，说不饿，又重新将手帕里的钱叠放整齐。老二疑惑地看着母亲，都中午了怎么还不饿？

　　夜幕下的戏台很热闹，戏台位于打麦场的正前方。看戏的人们坐在木凳上谈笑风声，如同过大年一般，小贩们在人群中穿梭着、叫卖着糖水萝卜。

抬眼看去，戏台搭在土坡上，有一米多高，大红幕布垂挂，五彩灯光照在红幕布上格外显眼。两只高音喇叭挂在戏台两侧的竹竿上，有乐器的调音声不时从喇叭里传出，勾起老二的无限想象，戏台大红幕布的后面，究竟是怎样的场景？

震耳的锣鼓声响起，将老二从遐想中唤醒。激昂的京胡音乐抑扬顿挫，大红幕布缓缓拉开。女主角登台亮相，只见她穿格子布衣，手腕卷起白色衣袖，左臂戴红袖章，右手握驳壳枪，腰间系黑皮带，立身鲜红军旗的一侧，身后是杜鹃花舞台背景，顿然，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女演员亮开了嗓子开唱，全场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女演员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朴素大气，如此的眼熟。母亲轻声提醒，台上的女演员就是戴小姨，顷刻间，老二对戴小姨佩服得五体投地。

　　傍晚，兄弟仨围坐桌前吃晚饭，母亲忙着从煤炭炉上热菜、盛饭。老二坐在两只高高摞起的小木凳上，边吃饭边玩耍，一不小心，从摇晃的木凳上跌落下来，左膀重重地摔伤，手臂很快红肿起来。母亲焦急敲开邻居老人家的门，老人说童子尿可治摔伤。

母亲将烧红的砖块，放进老二的小便盆，通过小便盆里的蒸汽，一遍遍地熏治老二的手臂，折腾大半夜，老二的手臂肿得更厉害。第二天清早，母亲领着老二赶到医院急诊，拍片诊断显示左膀骨折，绑上石膏卧床静养，百日才能痊愈。

母亲每天用家中节省的肉票，买一小块肉骨头，炖汤喂老二，家中唯一老母鸡下的蛋，都特供老二。一天天过去，老二的手臂肿得更厉害，疼痛也加剧了，母亲焦急打听骨折的偏方，终于得知有位老中医专治骨折。

老中医经过一番检查，认定老二的骨折并没有复位，若不及时纠偏，手臂就废了，母亲吓得无言。老中医开出药方，嘱咐寻找四枚老屋门槛下的古铜钱，两只四两重的公螃蟹作药引。母亲闻言惊喜交加。一番周折后，母亲求得古铜钱，先将铜钱磨成细屑，再将公蟹捣碎揉进，最后加入中药，一起熬制成膏药，贴敷在老二的左臂上。

仅仅一周，老二的手臂就彻底痊愈，并能拧起一只小小的水桶。母亲的笑容再现。若非老中医救治，老二的手臂就不能复位；若非母亲悉心照料，老二手臂就会落下残疾，生活又将如何？

婴儿降临人世前，佛与婴儿道别。婴儿一直在哭：“我害怕变得那么小，什么都不会，多么无助！”此刻，佛便会安慰道：“我已安排一位菩萨引你去人间，她会保护你、照顾你、爱护你，你长大后菩萨就完成了使命。”小孩停止哭泣问道：“菩萨叫什么名字？”佛看着婴儿笑道：“她的名字叫------妈妈。”

作者：吴明华

笔名：高山

作者在江苏省市级城乡居民社保经办机构工作，市级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口哨协会理事。创作长篇小说《若梦》、杂文集《感悟生活》，录制100余首口哨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