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 黄昏不知不觉以它温存的手臂环绕着我,天阴沉着,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大雨。每当这个时候,我总会想起母亲。她是否从暮色四合的田野里荷锄而归,在院前院后里里外外忙碌奔走张罗?或许还在县城街头焦急地吆喝兜售着园子里摘来的蔬果……我在想,她越来越苍老的身躯没有哪一刻愿意停下来,能安然靠在舒适的椅子上,享受儿女为她营造的晚年。我又想,倘若在黄昏,在午后,在周遭寂寂的时候,母亲停下手头的活计,独自伫立在空空的院落中,那将是另一番凄凉。</b></h3><h3><b> 几天前一个欲雨的晚上,我从天桥上走过,昏黄的路灯下一个老妇人守着面前两把青菜,面容疲惫而焦灼。她让我想起多年不曾谋面的母亲,此时,是否也在沿街叫卖所剩不多的蔬果,眼神是同样的期盼和讨好。我一时百感交集,眼泪似乎要夺眶而出。我蹲下去,买下老妇人面前所有的菜。</b></h3><h3><b> 窗外的雨已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我决定在这个雨夜写我的母亲。我的母亲不识字!我屡次提到不识字的母亲,意思是,这种书面的文字,母亲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看到。而口头表达较之文字,又显得多么的苍白。我想,我的母亲可能认为我不爱她。羞于出口的语言耽搁了某种感情的传递。她白日劳作,料理家务,对物质的需求少之又少,她把一切都给了这个家,她的丈夫,孩子,还有更小的孙子。她的眼里只有这些。</b></h3><h3><b> 母亲虽没文化,但感情丰富,善良宽容。她很少忧愁,更甚少落泪。母亲生我那年,家境清苦,营养不良,严重贫血,母亲还是坚持生下了我。养了许多时日,我依然瘦小羸弱,病怏怏的差点夭折,将要被扔掉,她抱着奄奄一息软塌塌的孩子,自责、痛惜、无助,哭了几天,几欲同去……</b></h3><h3><br></h3> <h3><b> 这让我想起很多关于母亲的话题——2008年地震,在灾难来临时,一位母亲在等待救援的过程中,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将逝,看着襁褓里的婴儿,在手机里写下“亲爱的宝贝,如果你能活着,一定要记住我爱你”,多少千言万语凝聚成这样一句质朴却感人肺腑的话,世界上所有歌颂母爱的文字,都远远抵不上这句话的沉重和美好。</b></h3><h3><b> 我的母亲如空气,如影随行,我们对母亲的依赖源于她的宠爱。无论多晚多远,母亲回娘家从不过宿,她知道一个男人领着一双儿女在村口或在院门口守盼着。母亲的车铃声、脚步声、“吱呀”推门而入的气息,我们都能敏锐地捕捉到。灯亮了,灶燃了,锅动瓢响了,这才是家。</b></h3><h3><b> 我像一个只懂索取,不知体恤的无知孩童,在母亲营造的温馨环境中,没心没肺地成长着。</b></h3><h3><b> 那一年冬天,冷雨加着雪花漫天飞舞,我坐在学校的课室里,瑟瑟发抖。快放午学的时候,同桌用胳膊肘儿碰了碰我,瞧,你妈给你送饭来了……我顺着窗外望去,母亲穿一双黑色的胶鞋,撑着一把黑伞站在雪地里,向教室这边张望……一只食盒,千包万裹地揣在浆洗的有些发白的旧夹袄怀里。</b></h3><h3><b> 我脑袋“嗡”地一下,血一下子涌上脸脖,我懊恼地将头埋在课桌底下,不肯抬起。教室里有同学的哄笑声。</b></h3><h3><b> 我不知道是怎么逼迫自己走向母亲的,我冲着母亲说了一句让我愧疚终生的话,你来干什么?谁让你送饭了?……并执意将一脸惶惑的母亲推搡出了校门……</b></h3><h3><b> 后来,母亲告诉我,她步行回去的途中,边走边掉眼泪……但又想想,还在赌气挨饿受冻的孩子,心里全是疼惜。</b></h3><h3><b> 在漫天风雪中孤独无助的母亲,抹着泪踯躅前行……</b></h3><h3><b> 我的母亲,我的娘啊!</b></h3><h3><b> 孩子怎能如此待你?我的良知被幼稚和无知蒙蔽了吗?这么多年,每每想起此事,我没有哪一刻原谅过自己。</b></h3><h3><b> 我想,此时,我在遥远的异地,面向北方回望并记录我的母亲的时候,我应当跪下来,将双膝重重地落在尘埃里,把自己的身子匍匐下去,含住冲到眼睑滚烫的泪,哪怕有什么东西一再哽咽住的我的喉咙,我还是要向您表达我难言的忏悔。</b></h3> <h3><b> 在大段远离母亲的日子,母亲日渐苍老,我还是羞于启齿我想表达的东西。如果非要表达,我想,我趁着母女之间可以相望,可以说话的日子,能让母亲得到一丝宽慰,不如早一天动身回去,回到母亲身边——陪伴她。</b></h3><h3><b> 在羞愧和挣扎中真正体会到,母亲这个角色,从生育到抚养,日复一日,谱写着“母亲”这个角色,用乳也好,用泪也好,用血也好,日复一日平白地流逝。她摒弃了女性的脆弱,却有着母亲的坚强;她永恒着女性的温良,又延展着母亲的宽容。我时常在异乡的午夜梦到亲人离世,其中最多的是母亲。我的母亲闭上浑浊的双目,无论我怎样嘶喊,她无以应答。我一路号啕,逢人便哭。那种悲切和绝望使劲地缠着我,使我不能呼吸,我捶胸顿足,急切地想撕开胸膛……我不得不从梦中醒来……</b><b>给母亲打电话。</b></h3><h3><b> 我希望听到电话那头粗重的喘息声,母亲都是奔跑着过来接电话。这种呼吸声传递着一种信息:我的母亲一切平安!我噩梦的余悸渐渐平息。</b></h3><h3><b> 或是,安顿好父亲和侄儿的早饭,天气晴朗的话,母亲应该在院中搓洗着衣服。</b></h3><h3><b> 或是,日头正好,把刚下窝的小兔崽移到向阳的地方,喂些嫩草。然后扛着锹,或锄,挎着一只篮,里面放着果树剪,去村西桃园里,松松土,剪剪枝,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走走,看看,在树下坐坐,在锄下新鲜的草堆里挑些荠菜、蒲蒿、婆婆丁、马头兰等,带回去给刚睁眼的小兔吃。</b></h3><h3><b> 或是,农闲时节,去庄西头草莓园做短工。中午是一定要回家的。</b></h3><h3><b> 母亲说,爸爸工资涨了。也快退休了,人老了越来越没脾气了,迷下棋着迷得忘了吃饭,你可得说说他。</b></h3><h3><b> 母亲说,爸爸腰伤好多了,还是闲不住。学校新来的年轻老师很尊敬他!学生很喜欢他!</b></h3><h3><b> 母亲说,城市车多,出门小心,冷了穿多点,被子盖厚实点……</b></h3><h3><b> 母亲说……</b></h3><h3><b> 母亲就是不说自己,连想我都不说。</b></h3> <h3>文:墨小沫 写于广州黄埔</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