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二十六)

大山里的宝贝儿乖

第二十六章<div>&nbsp;</div><div> 谢桥五十多岁,长得肩宽腰厚慈眉善眼的,是前任知府大人徐善谋的跟班,因为人老实可靠,又靠着有力气,和那唬得住人的身材板子,就被现任知府大人尹华图留了下来,继续做着在大人身边跑前跑后的跟班。在徐善谋当知府时,他到过郎家庄,就是那次芸娘结婚,徐大人亲自给郎家庄送贺礼,他跟了去,总共就去那么几个人,所以钟二把他记得真真儿的。</div><div> 当他前脚进到自家院子里,芸娘和钟二后脚就敲响了他家的院门。他回头看到芸娘和钟二时,倒也并不奇怪,只是对他们淡淡地说道:“敢问二位一路尾随我过来,是找在下有事吗?”虽已近黄昏,他倒是毫无惧色。只是这一问,倒把芸娘弄得尴尬了。原来,郎老爷和钟二连续十多天以来,一直守在衙门外想见知府大人的消息,早已经在衙门内外传开了,只是碍于郎显宗就在知府大人跟前做事,郎显宗自己不给大人报告,也就没人愿去多事罢了。其实,没有人专程报告,尹大人也还是早就知道了的,县衙的师爷可是个神通广大的人。也是,想那知府衙门里,除了随着尹大人新来的师爷,从上到下,有谁没有得到过郎家庄的好处?又有谁不知道郎家庄历来与知府衙门的关系?</div><div> 就那打扫县衙庭院的宋老头,早就把郎家庄与知府衙门历来的关系告诉给师爷了。原来,宋老头是前任知府大人徐善谋的前任知府大人姚家辉的贴身保镖,因为未有婚配向无子嗣,人又忠诚可靠,就被历届知府大人留了下来,只是现在年事已高,不宜再做保镖,就做了一个看家护院的清洁工。孙老头可是个恩施通,更是恩施县衙的一本活字典。</div><div> 这一切师爷知道了自然尹大人也就知道了,知道了前后因果的尹大人不露声色,静观事态的发展。</div><div> 见谢桥现友善之意,芸娘遂拱手一作揖,施礼说道:“官差大人,郎家庄小女子郎竹芸这厢有礼了。”那谢桥是见过郎家庄的阵势的,也不敢怠慢。赶紧还一礼说道:“谢某是个粗人,担待不起大小姐的大礼。”芸娘见状,就给钟二使个眼色,那钟二见机上前一步,从肩上取下扛着的一个布袋子,从布袋子里面取出一个物件儿,却原来是一只经过烟熏腊制的獐子,獐子个大肉干,足有三十来斤。芸娘又一作揖,对那谢桥说道:“此乃深山香獐,还望谢大人笑纳。”</div><div> 獐、麂、兔、鹿被列为山珍里面的首数,又以獐尤为珍贵,而獐又分为香獐、草獐,香獐是为雄,草獐是为雌,所以,獐又以香獐最为美味、大补,那长期用于宫廷制作香料,贵比黄金的麝香就是在香獐身上的香囊里面取的。而普通的干货獐子有八九斤就算是大的好的了,这个道理只有行家才知道,而谢桥恰好就是行家。而这只獐确有三十来斤重,却是难得的佳品。见到如此大礼,谢桥吓了一跳,连连向芸娘摆手说道:“使不得,小姐,使不得。”谢桥跟随前任知府到郎家庄,受到尊重礼待不说,也受过郎家庄好处,但却从没有接受过如此贵重的物品。好说歹说,那獐子他是接受了,可是说到郎老爷想要见知府尹大人时,谢桥却说,按说,郎老爷要见尹大人,那尹大人也不是一个不近人情的人,只要郎参赞愿意引荐,他是一定会见的。却为什么在衙门外等候十多天了,尹大人却始终不召见呢?况且郎显宗是最合适的引荐人。这也正是郎老爷和芸娘也想不通的地方,不管怎么说,郎家庄在地方上对官府也有着举足轻重的位子,他就算是不依靠郎家庄给官府捐钱捐粮,那郎家庄在朝廷里面也是挂了名的,太爷在世时,那乾隆皇帝也是亲自召见过的,就算口谕不做数,那两块烫金大匾可不是假的。那谢桥收了大礼,自是要出大力帮忙做事的。因为不明原因,于是,他们商定待谢桥第二天到衙门当差时,寻机探探口风弄清情况再说。谢桥虽然没有郎显宗那么地贴近知府尹大人,但总还是大人跟前的人,只要他受了礼物,又答应帮忙,芸娘就放心了。</div><div> 在芸娘见谢桥的第三天,知府尹大人终于接见了郎老爷。那场面分外地热闹和热情。知府尹大人终归是吃皇粮的,只用那些规矩、礼数和客套就把郎老爷打发得服服帖帖,又拒他于千里之外。郎老爷见知府尹大人时,就有郎显宗和谢桥全程陪同着,大家彼此心照不宣,除了郎家庄征兵勇的事,都只字不提旁的事。</div><div>郎老爷见知府尹大人后的结果,就是县衙要在郎家庄征一百名乡勇,按照三丁抽一,五丁抽二的标准核算,超出一百名指标以外的人头,每人上交十两银子一担粮食抵数。尹大人说,兵丁上战场得吃,现在县衙正困难,别人用生命去换得一方安宁,郎家庄就出点粮食和钱吧。</div><div> 话说到这个份上,爷爷知道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不过,总算还是有点收获,本来按算要在郎家庄招募五百来名乡勇,现在总算只要来一百人了。那一百人和五百人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起码不至于一下子就把个郎家庄掏空。郎家庄能在清江河边立足,除了富足的财富,和善待人的原因外,最主要的就是人丁兴旺,势力壮。不然,你善良有什么用,那马善还被人骑呢。你得拿捏得住别人,控得住别人,善良才有用。现在看来,郎家庄这拿捏的力量已经有点力不从心了。</div><div> 郎老爷是个聪明的人,吃了亏他也会不露声色。他心想,只要还有人在,钱算什么呢?席毕,尹大人亲自送他从衙门里出来,那个亲热的劲儿让焦急地等在衙门外面的芸娘放下心来。</div><div> 知府尹大人一路送郎老爷从衙门里开开心心地走出来,但一看到衙门外芸娘带着三十多个家丁整整齐齐地等候在外面,他不免还是吃了一惊,那脸色就徒地一变,这一变化让细心的芸娘扑捉到了,本来芸娘心里的阴霾已经雾开云散了的,在尹大人脸色一变的瞬间,她的心又徒地一沉,她知道爷爷心里一定还有事,她细心地观察爷爷,见他对这尹大人满面的笑容确实有些僵硬、尴尬。</div><div> 芸娘和爷爷坐了一顶轿子直接回了客栈。一路上爷爷不做声,芸娘也就不问。芸娘见爷爷那凝重的神情,她就知道她的猜想一点没错。</div><div> 郎老爷一行走了,尹大人一行也回了县衙,郎显宗一个人独自站在衙门口看着郎老爷的轿子远去,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关总算过去了。他知道大伯见尹大人这事,是衙役谢桥从中周旋的,开始,他还有些怪他多管闲事,现在这事就这样轻轻松松地定了,他还特别感激谢桥的,感激他帮他卸下了这么多天以来扛在肩上的一个大包袱。</div><div> 回到客栈,爷爷对芸娘说道:“芸儿,你带人去山货店把这些东西都卖了吧。”</div><div> “这些是带来送给知府大人和衙役们的,爷爷。”芸娘有些疑惑地看着爷爷说道:“以前您不是有事都要先送些东西上前打招呼的吗?”</div><div>“去卖了吧,卖得一个是一个,这一下,郎家庄是要被掏空了。”爷爷看着客栈外穿梭来往的人群又自言自语地说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来来往往都逃不过这春夏秋冬的执掌,人要是只懂得去消受这春花秋月,夏凉冬雪该多好啊。”</div><div> “爷爷。”芸娘见爷爷这样,有些担心地上前又叫他一声。</div><div> “芸儿,去把那些东西卖了吧,卖了明天一早好回去。”爷爷看着芸娘担心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就又吞了回去。</div><div> “爷爷,再大的事,那郎家庄也不差这点东西,就这样破了规矩,不会惹麻烦么,爷爷?”芸娘还是有些担心地问道。</div><div> “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知府换人了,这新的知府大人拒人千里之外,好歹都不呲牙,连个缝儿都没有,我怕送去也是热脸贴冷屁股,爷爷这脸没地儿放啊。”爷爷看着芸娘,一时刻无法给芸娘说清楚,有苦难言,又叹声气说道:“唉,以后再说吧。”</div><div> 芸娘见此,只好带人把带来的山货拿去卖了。以前郎家庄的这些山货从来都是不卖的,专门派专人收拾得利利索索后,专在逢年过节的日子里拿出来送人情。</div><div> 郎显宗等到郎老爷前脚走,他后脚就告假回家了。他知道面对大伯那关迟早还得过了才能算了事。等他回到家里时,见大伯并未回到家里,于是就追到了客栈。他来到客栈见到郎老爷时,芸娘已经带着家丁卖山货去了,只有钟二陪着郎老爷在客栈里。郎老爷见到郎显宗,只对他说了一句话:“这些天把你操扰了,我们明儿一早就回郎家庄去了,你回吧。”说完,郎老爷就回客房休息了,那门被钟二死死地把守着,就是不让他进。他只好回家了。他就知道,大伯没有那么好对付,他还是生气了。</div><div> 第二天天刚撒亮光,芸娘就和爷爷准备上路了。当他们打开大门时,却见郎显宗带着十几个人一人牵着一匹高头大马,还拉着一辆马车等候在客栈外面。见郎老爷出来,郎显宗就上前说道:“大伯,就让我送你一程吧。”那声音有些哽咽。郎老爷出门就看到他杵在那里,也是老态龙钟的样子了,虽然心里有气,那心也就软了下来。</div><div> 芸娘见此,对着郎显宗叫声大叔。郎显宗“唉”一声应下来,赶忙上前与芸娘一起搀扶着郎老爷上马车,乘此机会,他把那已经都要掉下来了的眼泪给旋了回去。他那样子让郎老爷又气又恨又突生几分怜悯,他毕竟也是一介武秀才,见事已至此,也懒得与他理论了,也就顺着芸娘和他的搀扶上了那马车。</div><div> 尽管爷爷一再强调要悄无声息地回去,但那声势还是传到了知府尹大人的耳朵里。</div><div> 早上,知府尹大人正在吃早餐,师爷尹绍明早早地就前来接他去衙门。尹绍明五十多岁,虽然比尹大人年纪长,但论其辈分,他却是尹大人的侄子。他是乾隆三十年的秀才,因他博学多识、通汇官场,自尹大人科举考中举人被封官职后,尹大人就从家乡把他带出来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尹大人能够在官场一路顺坦,步步升迁,全靠了师爷尹绍明从中周旋。此时见他前来,尹大人看他一眼,然后问一声:“走了?”</div><div> 师爷回道:“走了。”</div><div> “如何走的?”尹大人又问道。</div><div> “他们把带来的山货尽数卖给了山货庄口,净身走的。”师爷没有说他们几十人骑着高头大马,拥着郎老爷的马车轰轰烈烈地走的,反说了他们卖山货的事。师爷聪明,他知道马匹和马车都与郎显宗有关,他不想让尹知府把不痛快的责任定在郎显祖身上,让他觉着身边的人对他不忠,他更不想让他与郎显祖的关系不融洽,那样的话,对他的人脉是最大的威胁,也会让他在恩施县城失去最大的一支支撑力量。他要让郎显祖更多地为尹知府出谋划策,让他帮助知府大人与郎家庄周旋,而那些会在内心生根的矛盾就要尽量地避免。</div><div> “卖了好。”尹大人目不斜视、面无表情,边吃着他的早餐边慢吞吞地说道。这话意味深长,只有他自己和师爷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div><div>谢桥把郎家庄送给他的那只獐子早就送给他了,他可以慢慢消遣那山中美味的同时,计谋着如何来消遣郎家庄。</div><div> 郎老爷坐着马车打头里走着,虽然有人在前面牵着马悠着走,但崎岖不平的道路还是把郎老爷颠得够呛。郎显宗始终和芸娘骑着马跟在郎老爷的马车后面,虽然一直并排走着,但彼此心照不宣各怀心事,并不多说话。</div><div> 眼见大队人马已经来到了汾水河八字岩坎上,马车是再无法继续走下去了。芸娘和郎显宗赶忙下马从马车上扶下郎老爷。下了马车的郎老爷看着汾水河幽幽地缓缓流去,若有所思地说道:“我要是只做这河里的一条鱼儿该多好啊。”郎老爷熟读孔孟,诗书饱腹,文章满地,他不喜与人争斗,只想善待乡邻,静静地守着郎家庄,守着爷爷在兔盘村创下来的基业,可是往往事与愿违。特别是现今,郎家庄已经推到风口浪尖,是他没有想到的,也是他无所适从的。</div><div> 见大伯铁青着脸,一脸凌然不朝他看一眼的样子,他才想起来,自从陪着大伯一起见尹大人到现在为止,大伯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他一眼。见大伯拄着拐杖独立风中,被河风把胡子吹得满脸乱扫都不去侍弄一把的样子,郎显宗内疚了、心痛了。从小除了父亲疼他以外,就数大伯最心疼他了。他时常夸自己是郎家庄的骄傲,可现在自己都做了一些什么呢?</div><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