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下乡

小蚂蚁

　　

出发

也许是受到邢燕子先进事迹的感召，当得知我们这些72届的安钢中学首届高中毕业生将要上山下乡的消息，怎么也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迫不及待地相约，提前去到未来将要扎根的乐土——神秘的跃进农场看看。

激动地昏了头，竟忘记了十几公里的路程是怎么去的了。好像是过了东八里庄到大定龙村问路时巧遇农场的马车回场，当得知我们就是将要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知识青年时，车把式热情地邀请我们上车。同学们也毫不客气地以未来主人的身份登上马车。第一次经历马车的剧烈颠簸，忍受着把小屁屁颠成两瓣的痛苦，两手撑起身体，算是人肉仿真麦弗逊独立悬架减震器，以减轻颠簸。过了很久，马车才终于到了农场。

卸下马具，把枣红马牵进黝黑的马棚里。忽然的黑暗，眼睛需要短暂的适应，慢慢才看清，悠长狭窄的过道两边是青石段凿的马槽，老饲养员正在往马槽里添加草料，马槽后面是各色膘肥的骏马。

陌生人的到来，扰乱了马儿吃饭的安静心情。它们纷纷抬起头，竖起耳朵朝向我们，并用恐惧的眼神看着这些不速之客。当我们热情地走近，想抚摸它们时，更是惊恐地打着响鼻，猛地抬头，两只小耳朵警惕地朝向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孩子，向马槽后面退缩。要不是被拴马杆上扯紧的缰绳限制，定会退到马厩的后墙上。显然这是清高地拒绝接受我们的好意。也许是命运的安排，后来我会和这些马结下不解之缘。

知道我们是就要来下乡的知青，饲养员们表现出了超常的热情，也许是期待，我们这些说着安钢普通话的年轻人，会给这个死寂的农场，带来一线生机。

出了马厩，又到农场的田地看了看，真是广阔天地一眼望不到边。

随后的几天，激动的心情总是无法平静，就像待嫁新娘，期待那个幸福的时刻。

1973.5.20.那个很好记的日子到了。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发表著名的"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打败美国侵略者及其一切走狗！"的"5.20.声明"发表三周年纪念日——我们下乡出发的日子。

哪管母亲的眼泪和絮叨的叮咛嘱咐，同学们个个都像刚出笼的鸟儿，心早已飞到广阔天地。

大家争先恐后地来到电影院广场，有的已抢先登上解放牌卡车。这种骨灰级的卡车除了一汽的汽车博物馆，现在肯定是见不到了。

广场中从各分厂临时抽调的不脱产的，有文艺范儿的安钢文工团的工人师傅，兴奋而激动地敲打着大鼓、锣和镲。也许他们的子女也在下乡的队伍里，心中的五味杂陈只能暗含这这些打击乐中了。

全副武装的宣传车组成一台巨大的声音抽水机，把车载汽油发电机的嗡嗡声、女广播员激动而又煽情的标准普通话播音声，以不把耳朵震出血不罢休的气势，源源不断地从宣传车的高音喇叭口喷射出来。还有124名安钢中学首届高中生和初中生们激动的已经变调地呼唤同学的惊叫声、帮忙背着行李前来送行的家长的嘱咐声。送行的场面乱作一团，学生们处于一种亢奋状态。家长们是什么心态就管不了那么多了，经过文革的洗礼，洗掉了不少东西，人们的心好像也不是肉长的了。

随着高音喇叭里发出的声嘶力竭的号令，“出发”。拉着满员知识青年的浩荡车队陆续出发了。

车子出了七公司，路上行人渐渐少了，汽车放开了速度在钢一路上狂奔。尽管时速也不过60公里/小时，可在那个年代和公路状况，这已经是在飞驰了。有些知识青年刚发的草帽被吹掉了，被看热闹的路人捡了去，戴在头上也不回看一眼，好像就是他自己的草帽掉了捡起似的。

同学们人挤人地站在解放牌卡车的车斗里，要是现在的交规，这可是客货混装，是要扣分罚款的。

有些精明的同学抢到了车厢车头靠边的位置；也有同学占到了紧靠车厢两边的位置；还有一些同学发现在车尾边上也不错，由于车尾帮较低只能手扶尾帮蹲在后面，这四个位置都能看到送行的亲人。

虽然文革浩劫，劫去了祖辈几千年留存下来的不少文化瑰宝，也把攫取知识的星星之火、无情的掐灭了。但是矩形只有四个角、四个边，且角边均拥有对外的空间，这个道理还是知道的。毕竟逮住了72年回潮的短暂时光，汲取了那一点点宝贵的知识，还在后来恢复高考的关键时刻派上了部分用场。所以紧靠角边的同学起码有个抓手。我和更多的同学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无依无靠地在车厢的中部，随着车辆的摇摆，像不倒翁似的前后左右晃动。这些都没能影响我们此时此刻激动的心情。

经过文化宫，路过最繁华的安阳市百货大楼，到东八里庄南拐，穿过大定龙村就是一望无际的农场田地了，满载安钢知青的车队终于到了跃进农场。大家踊跃地跳下车厢，弹去身上的尘土，卸下行李，满满的新奇、兴奋达到了顶点，大脑一片空白。

故事会

知青带队李师傅和跃进农场的书记程子元简短沟通了情况。熙熙攘攘的男生和女生便被分别按照先前准备的计划，安顿到了不同的大屋。所谓大屋就是没有隔墙的5间联起的老房子，大概40多平米。

那时候男生女生互相不说话，遇到确实需要传达通知时，一定会站到远离异性同学几米远的地方。郑重其事的像监狱长对犯人宣判，然后简明扼要地高声朗读宣判结果，生怕别人误认为是在搞对象，再然后，各自就像见了鬼似地快速向两个相反的方向分开，假装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如果现在有空找两个男女知青，表演一下当时的情景，非把肚子笑抽筋不可。

同学们被指派用白布大单到麦场拉回新鲜的麦秸，麦秸铺在大屋靠墙边潮湿的地上，然后用平铺的红砖挡住。防止一些没有参加任何党派，自由散漫的麦秸滑出床铺范围。这就是我们的席梦思了。以后凡是遇到"席梦思"说的就是这种床。

进跃进农场大门左侧第一排西屋就是分配给我们的五星级居住区。居住区被安排2排共24个人，当然是清一色男生。除去过道每个人分摊的面积仅大于一个身宽多一点，远低于罪大恶极的囚犯标准。由于床铺过于狭窄拥挤，邻居们会因领土问题发生争执，但就像小两口吵架转瞬即逝，很快就恩爱如初了。也有的钻到了明成大哥的美式鸭绒被里，这是他父亲在抗美援朝的朝鲜战场缴获的战利品。

头一晚大家一个挨一个躺在白天刚刚铺好的两排席梦思上，像停尸房没有断气的尸体，兴奋的睡不着。有同学提议轮流讲故事，这创意很快被采纳。

一开始，故事会进行的很顺利，但瞌睡虫就喜欢光顾某些人。传说瞌睡虫的家在鼻腔里，依据是睡着时的声音是从那里发出来，具体是左面那间，还是右面那间或是两室一厅就无法确认了。管他呢，因为故事刚拉开序幕不久，就有人已鼾声雷动了。坚持下来的人还在兴致勃勃的努力睁开不听话的眼睛，竖起耳朵，聆听声音越来越小的故事。有些讲故事的人也把自己给催眠了。眼看故事会就像燃完的蜡烛，马上就要熄灭了。就在这个档口，英健同学忽然发出一声犀利的尖叫。把一些提前进入梦乡的和就要昏昏入睡的故事会立场不坚定者，从睡梦中惊醒。有些没有完全惊醒的人似醒非醒地发着癔症，不知见了什么鬼。处于对睡眠质量极好的人的妒忌，几个组织者提议本屋居民谁都不许睡，轮流讲故事，否则将被扔出门外喂狼。因为刚才有人讲了一个和狼有关的故事。这会儿说喂狼，震慑作用极好。谁晓得初来乍到的跃进农场的荒郊野外，是否真有狼呢？果然鼾声立刻嘎然而止，没想到睡梦中提到狼，也能有立竿见影的惊醒效果。

为了防止再次发生某些人提前偷睡事件的发生。故事会临时组委会商议，提出了一个害人害己的议案，只能讲惊险的恐怖故事。

故事议程确定下来，故事会继续举行，故事内容限制在恐怖片范畴。

前几轮恐怖故事起到了文火炖煮的效果，随着惊险刺激情绪的积累，轮到肖亚平讲故事时，这个情绪有了质的飞跃，达到高潮。

他讲了一个发生在厕所里的红灯绿灯的故事，现在想起来也会紧张的头发竖起。

正常情况下一个故事讲完了会立刻由另一个人接着讲。可奇怪的是亚平的故事讲完了，不再有新的故事接续，会场出现了异常的寂静。不要以为瞌睡虫大军又来光顾故事会现场了。瞌睡虫更怕见鬼，一听说要讲恐怖片，立刻离开宽敞舒适的两室一厅公寓，飞到隔壁女生宿舍去了。

让包括组织者在内的所有故事会成员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是，大家都睁着无神的眼睛，瞳孔放大，这次可是真被吓着了。每个被故事情节刺激的同学，包括亚平本人都像被鬼缠了似的，身不由己地进入意识自主安排的角色。纷纷拓展、延续着更加可怕的情节，并把自己安排在最不幸的情景之中。

随着恐怖心理的扩展、放大、蔓延，每个人都分泌了超量的肾上腺素。呼吸短促、心跳加速、血压升高、汗毛竖起、新陈代谢显然比睡着时旺盛n倍。不久膀胱就被充满到了溢出警戒线。

厕所就在我们住处出来，向南走到农场大门，西拐穿过两排高大的毛白杨树后面的小树林边。尽管膀胱就要涨爆了，竟没有一个人敢上厕所，更不敢斗胆申请一同如厕。大概是担心在这个闹鬼的时刻，安抚饥饿的鬼魄是第一要务，谁要是冒昧提出申请，一定会被作为首个祭品贡献出去。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周围似乎飘來淡淡的尿素味道。

第二天一大早，屋外麻绳上晒了几床湿了一片的褥子！下午看到有个晒干的褥子上飘了朵像白面大饼大小的云彩。

传说恐惧到了极致会失禁，在故事会现场得到了部分验证。也许是膀胱容积所限，也许是极度恐惧下膀胱括约肌失控的原因。

事故过后，没有任何恐怖分子或组织发表声明对此事件负责。总之没有人再敢提起此事，夜晚故事会也就此打住。故事会后除了极个别胆大的，晚上上厕所大家会一同前往，哪怕再瞌睡也要及时清理库存。

故事会停办的主要原因是随后的田间劳动把这些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城里娃累得个死去活来，哪还有精力开什么故事会，晚饭后早早洗了睡了。

第二天早晨，绝大多数知青，都会在听到敲钟王老头精确到北京时间的钟声后，很不情愿地起床、吃早餐、然后拖着疲惫的脚步，顶着烈日，去田里干永远没有尽头的农活。也有像秦润牛那样的，集合钟声前，早早躲到厕所，也不管厕所的臭气。直到大家下地干活走了，才从厕所悄悄的返回屋内，关上房门。宁肯不吃早餐也要继续睡永远睡不醒的大头觉（不吃早餐是怕别人看见没出工）。

刚来时的热情被疲惫替代。初步感受到了"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这首唐诗的味道。看来，从肉体到精神的升华，真不是件轻松的事。

失火了

大田队

畜牧队

食堂

捞麻

剥麻

医务室

最后的跃进农场

机耕队

倒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