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论不是母亲般的情感关怀，而是父亲般的理性省思。

苍穹之下

致湖南省研究生辩论赛组委会的一封信

湖南省研究生辩论赛组委会：  

一年一度的全省研究生辩论赛如期在湖南大学举行，作为指导老师，我第二次有幸随队参加、观摩与学习。去年参加时，觉察到研究生辩论赛的整体气质在去思辨性、走向修辞化。本想当时提点意见，但鉴于初次参会以及本人水平有限，认识不充分、意见不成熟，所以就搁置了。今年刚参加完，去年的这种问题意识再次被加强，觉得已经严重到影响辩论赛的健康发展了，所以还是想提出一些建设性的意见，供组委会及各辩论队参考。 辩论是双方的理性对话，其目的在于明晰概念、澄清事实，进行“视域融合”，达求“新”的共识。它的本质特征就是思辩性。辩论是在说理，它不同于演讲。演讲是一门语言的艺术，它旨在调动起听众情绪，并引起听众的共鸣，从而传达出你所要传达的思想、观点、感悟。演讲的本质特征在于其“修辞性”。不难看出，辩论与演讲都是在“说”，但说的“方式”不同。辩论是双方面的共同参与，是语言概念自我不断反思的过程。一方说出的“语言”时刻被对方监控着、参与着，因此辩论就是视域融合，双方共同构建一种新的共识。一对一的、面对面的、平等的对话能让双方冷静、理性思考与自我反思，辩论是充满着思辩性。而演讲是独白式的。演讲是个体面对大众，是一种一对多的、中心与边缘的关系范式。在演讲的过程中，对象是被动的，无法对演讲者所说进行理性参与或建构，主要是演讲者阐述个人观点。面对大众的独白式的“说”，即演讲，充满着修辞性。“花言巧语”、情感渲染成为演讲者的主要手段。辩论主要在论理，而演讲主要在叙情。当然这里对两个概念进行界限分明的分析，只是为了在概念上凸显他们各自的不同，不代表我否认辩论中需要合情，在演讲中需要讲理。只是说，在辩论中合情的前提必须基于合理、归属于合理，不能让情在辩论中泛滥。  

遥想哲学发源之初的古希腊时期，正是属于修辞盛行的“意见”时代。古希腊智者普罗泰戈拉的名言——“人是万物的尺度”，揭露了意见时代的本质。他认为，事物的存在是相对于人而言的，人的感觉怎样，事物就怎样；对同一事物的感觉，因人因时而异，这些不同的感觉并无真假是非之分，也就是说并不存在绝对真理，根本也无所谓知识，存在的只是意见。在意见时代，恰恰给予了修辞大行其道的空间。既然每个人的意见都不同，那么谁的意见将成为权威、成为公共政策的依据呢？那就看谁能“巧言令色”，看谁能掌握“说服”之术，能否成功的“兜售”自己的意见。因此修辞、演讲能力对这个时代非常重要。哲学家苏格拉底、柏拉图之所以对古希腊“民主”城邦嗤之以鼻，就是深知这个社会已堕落于“意见”时代、让修辞泛滥成灾，导致人不知所从。这才开启了哲学之路、知识之路、思辩之路。寻找意见背后的知识，为人安身立命提供确定的基础，这才是哲学的使命与辩论的目的。从这个角度来看，辩论就是对“说服”（演讲）之术批判的产物。  

当今的辩论赛有点背离辩论的本质，趋向于演讲化，注重修辞，讲究以情动人，而不是以理服人。在辩论赛场上主要表现在辩论的思辨性逐步弱化，其修辞性在不断强化。这一现象非常值得组委会和我们大家的反思。结合本届辩论赛，我认为这个问题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第一、辩论明显倾向演讲化，耍花腔、语言“舞术”表演、以情动人成为辩论赛的重心。在首场辩论赛中，拥有主场优势的湖大代表队上场送蜂蜜，中场耍“花腔”，末场拉横幅，语言“舞”术纷呈。这确实迎合了大众修辞情趣，满足普罗大众一般无思考的感性体验。让评委以及观众体味到一种所谓语言技巧的魅力，感受了一场演讲式的激情。但辩论的思辩性却大打折扣，概念、逻辑似乎不重要了。辩论其实是一种知识精英的行为，是一种理性锤炼，这也是为何只有大学生这类群体才可热衷于辩论赛的原因。没有一定理性思维和理性自觉的人，无法进行辩论赛，也不能体悟到它的魅力。何况我们举行的是研究生辩论赛，我们更要紧扣思辩的本质，展现理性的风采，而不是展现演讲式的修辞魅力，花拳绣腿，最终会丧失辩论的本真，把辩论赛沦为演讲中的一种形式。  

第二、偏重演讲的评委比重过大，评判标准趋向修辞性。就本届比赛的评委构成来看，大都偏演讲的精英人才，其专业素养在于“能说”，至于“会道”暂且不论。 能说者不一定“会道”，但会道却一定能说（可能不愿意去说）。这要根据个人情况定，我这里对事不对人，我毫不怀疑目前评委在演讲方面的专业水准或其他方面的能力，只讨论评判的标准以及评委专业构成等一般性问题。根据省学位办网站新闻的通稿，我们发现评委团队主要是由湖南大众语言艺术研究会、湖南演讲与口才协会的资深专家和各电视台优秀媒体人构成，当然其通稿也说，评委还有检察官、律师等等，但事实上他们都不是主流。大部分评委都是从事以面向大众的语言说服工作、都是独白式的在“说”，演讲为主，方法上侧重以情动人。从这个特点来说，他们非常适合做大学生演讲比赛的评委，毕竟“谈人生谈理想”是母亲般的情感关怀，不需要太多父亲般的理性深思。  

这类评委的专业特点决定了其评判辩论的标准，就在于看辩论选手是否能说，富不富有修辞，能不能调动听众的情感体验。在湖南工程学院与中共湖南省委党校辩论赛的点评中，评委认为正方一直去追问反方的严打的概念，是一件没有意思的事。似乎在他看来，这类概念的明晰已经无关紧要，主要看有没有修辞意义上的语言精彩。单就演讲赛事的评述，我不觉得这位评委讲错了，但是作为辩论赛的点评去质疑辩手的概念追问，是否恰当还是值得商榷。在另一场比赛中，湖南大学与国防科技大学对决中，国防科技大学明显在思维逻辑上占优势，尤其是三辩的总结陈词逻辑缜密、概念清晰，但最后湖大赢得了比赛，且最佳辩手也花落湖大，这种结果作为我个人来讲确实匪夷。后来从点评嘉宾的评论内容让我看出湖大赢在哪里？他们的评判标准注重“气势”、关注修辞、圈点“花腔”。我始终没有听出这位评委在点评中对双方的概念把握、逻辑严谨性进行分析。评委专业结构和评判导向实质上已经影响到辩论赛的健康发展了，导致辩论赛正在走向娱乐化、浪漫化、情感化。现在大家在选择参赛辩论队员时，非常注意选手的“能说”，至于“会道”已经不重要。选手的外貌、形象、语言上排山倒海式的修辞术，讲话的幽默感（耍花腔）成为选拨的主要标准。这些恰恰是演讲选手的选拨标准。两次省研究生辩论赛，我都发现主办方都没有邀请哲学教授与法学教授参加，其实湖大师大都不缺这类专业教授。按辩论的本质特征来说，辩论赛的评委应该以哲学家和法学家为主，演讲家也确实需要，作为评判的一个方面也是刚需，但不能为主。因此，建议组委会下一届邀请哲学系和法学院教授参加，加强辩论赛的思辩性力量，扭转辩论赛的演讲化趋势。  

　　平心而论，现在整个大学辩论赛都存在这个问题，不单单只存在我们湖南省的研究生辩论赛中。所以以上的一些浅见，讨论的是当前辩论赛的共性问题，本人无意否定辩论选手的辛勤与优秀，更无意贬低演讲，藐视修辞。无论在现代生活中还是在辩论赛上，修辞、演讲能力都是需要的。且如今的现实中，这方面的能力对我们的日常生活影响比起思辩能力还强大。“能说”的人在现代社会很有优势，“会道”的人几乎没有生存空间。但辩论赛有其知识性、思辩性的本质特征，不能被其修辞性、演讲性所异化。
此致
敬礼 茕茕孑立 2017/5/8

偶见龙脊

2017.08.27

蜿蜒曲幽静，
山重云采叠，
青田千层目，
绘声林泉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