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母亲去世已一年了。记得2016年母亲节前夕,网上都在铺天盖地的刷着对母亲的祝福。我却被给母亲看病的主治医生叫到了他的办公室,医生在灯箱上夹起一张母亲做核磁共振的片子对我说,“你母亲的淋巴癌已经转移到了身体的各个部位,撑不了两天啦,你们还是把她接回去准备后事吧。” 那天我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医生办公室的,只记得到母亲的病房后我一下抱住了母亲,泪水夺眶而出……可以说我和母亲之间一直疏于交流,也从来没有过什么亲妮的举动,就是这么一次仅有的拥抱也来得是那么的迟,那么的叫人心碎……</p><p><br></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我的父母</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我和妹妹</span></p> <p> 1955年9月我出生于上海,在我出生的几个月后,父母便把我留在了上海的爷爷奶奶身边,俩人一起到兰州参加支援大西北的建设。我三岁那年弟弟出生了,因父母的工作原因,他们把弟弟也送回了上海。在我六岁以前的记忆里,对于父母的印象是模糊的,生疏的,只是隐隐的记得,有一年奶奶带着我坐火车去兰州看父母,火车到站后在月台上,我看见有两个陌生的人迎面向我们跑来,奶奶让我叫阿爸,嗯妈,可我却紧紧的拽着奶奶的衣角往她身后躲……</p><p> 我六岁那年,爷爷奶奶对我和弟弟的抚养已力不从心,他们决定把弟弟继续留在上海,把我送回兰州的父母身边。到兰州后我才知道,兰州还有我一个已经一岁多的妹妹。由于长时间没有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加上我性格中固有的倔强,整天在外边惹事、打架。使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和父母的关系都很不融洽,我们之间的话不多,也没有什么情感上的交流,我甚至记不得小时候母亲搂过我、哄过我、夸过我,有的只是斥责和打骂。于是我更加思念上海的爷爷奶奶。平时除了上学我就是在外面玩,不愿回家,像个野孩子似的,一身衣服穿不了一天就脏了,一双新鞋也没几个月就穿了帮。但是让母亲最生气的还是我在外边和别的孩子打架,被对方的父母找上门来,每当这时我的父母都会弓身哈腰的向他们道歉,赔不是。等他们走后又会把我抓来痛打一顿。有一次我又打架了,可那次明明是对方的错,是他先动手打的我,还恶人先告状。于是就在那天晚上,当我的父母依旧弓着身子向他们赔礼道歉的时候,我爆发了:冲到他们面前指着对方的鼻子说,“你撒谎,明明是你先动手打得我,还跑来告状……”但无论我如何申辩,父母就是不听,还抄起家里的扫把,当着他们的面使劲的打我。那一刻,所有的屈辱,委屈,愤怒,都涌上了我的心头,我一下就挣脱了父母,不顾一切地跑出了家门,消失在茫茫的黑夜里……</p><p> 晚上我躲在黑夜里泪流满面,我不明白为什么爷爷奶奶非要把我送到兰州,送到并不喜欢我的父母身边?我看见爸爸妈妈打着手电筒在找我,可我就是不吭气,因为我觉得心里委屈,心想:你们既然不爱我为什么还要生我?还要来找我 …… 就这样我一边哭一边胡思乱想着,直到万籁俱寂,直到星稀月落……</p><p> 现在想来,在那天晚上比我还要难受的应该是我的母亲。有位作家曾这样说过,“每个孩子的不幸都会加倍的落在母亲的身上。” 我是母亲的第一个孩子,可为了响应国家支援大西北的号召,母亲又不得不把我留在上海,和父亲一起去了兰州。那些年母亲每月都会把他们工资的一半寄到上海来,还会不时地寄上一些她亲手做的鞋子,衣服。我不知道母亲当时在给我们寄钱的时候,在为我做那些小衣服、小鞋子的时候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我想她一定在想我,甚至还会自言自语地对着做好的衣服、鞋子和我说话。因为我曾看见许多母亲都是这样的!可是六年之后当她曾朝思暮想的孩子,突然出现的在她面前时,却对她一点也不亲,就连叫她一声妈妈,眼晴也不朝她看,还不断的给她惹事生非让别人找上门来,当时母亲的心里该是怎样的一种滋味啊……</p><p> 其实,母亲当时还真没对我不好。那时母亲是父亲单位的一个临时工,收入没有保障,家里的生活来源主要靠父亲的工资,还要给上海寄钱。但是无论日子过得多难,母亲总是自己省吃俭用,想方设法的让我们吃饱穿暖,她还会在过年的时候给我们制上一身新衣。有一次母亲进城去给家里买东西,在回家等公交车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推车买西瓜的老乡,于是她把乘车买票的钱都买了瓜,并抱着西瓜走了近三个小时的路才回到了家。这事还是在我们长大后,母亲在说起过去那段艰苦日子的时候,无意中对我们说起的,她说,就因为有一次她看见邻居家的孩子在吃西瓜时,我和妹妹在一旁盯着看,她心里难受,就想着也要省下钱给我们买个西瓜吃……</p><p> 母亲手很巧,我们穿的毛衣、鞋子、衣裤都是她亲手给我们做的。可是那时我却不太喜欢母亲为我做的新衣,到不是衣服做得有什么不好,而是因为母亲的衣服做得太漂亮,太时尚。说来也许没人相信,在那个价值观被扭曲的年代,漂亮和时尚并不一定会受人待见,相反还会遭到嘲笑和鄙视。 记得在我上初中的时候。有一年冬天,我们班的男生中,有人穿一种海虎绒领子的深蓝色短大衣,让我非常羡慕。虽然那只是一种商店里卖的,成批量生产的普通棉衣。但在当时那个年代,能穿上这样衣服的人男生并不多。我真希望也能有一件这样的棉衣,可是母亲却非要自己给我做。她扯了布,买了棉花,还托上海的亲戚寄来了海虎绒的衣领,开始忙碌起来……我的心里却老大的不愿意,别的不说就她买的布料的颜色我就不喜欢,湖蓝色的,这种颜色的衣服在我们班里根本就没有人穿。我心里别扭着,却又没有对母亲说。母亲也没有察觉到我的不悦,每天晚上我们都睡了她还踏着缝纫机在灯下忙碌着…… 终于有一天我放学回来的时候,母亲拿着她刚做好的棉衣,满心喜悦的让我穿给她看。我苦着脸极不情愿的穿上了衣服,站在镜子跟前一照,这是什么呀:和我想要的那件蓝棉袄完全不一样,我想要的领子是那种和军大衣一样的小翻领,可母亲做的却是一种很夸张的大翻领,还有布料的颜色,衣服的扣子都怪怪的,没有一样是我喜欢的,我很快的脱下那件棉衣,重重的甩在床上说:“这样的衣服,我才不穿呢!” 母亲还想劝我什么,可我却用两手捂住耳朵,大声的说道“你别说了,反正我不会穿,就是不穿!” 就在这时,我发现母亲的脸突然阴了下来,她扭过身一声不响的走了。晚上在我要睡觉的时候,父亲来到我的床前很生气的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你妈为了给你做这件棉衣,每天都要忙到半夜才睡觉,她自己想做一件新衣服,让我陪她到商店看了几次布料,都没舍得买,她把布票,棉花票都省给了你,你这样做太让人伤心了,还不快去给你妈认个错!” 听父亲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自己的不是,悄悄地向母亲敝了一眼,母亲孤独的坐外屋的一角,身上的衣服真的已经很旧了……但是那天晚上我还是没有去向母亲认错,而是在第二天早上穿着母亲做的新衣去了学校了。现在想来,我当时咋就那么浑!母亲为我曾给别人道过多少歉,赔过多少不是。可她的儿子,明明做错了事,给自己的母亲认个错就真有那么难吗?</p><p> 也就在我穿着母亲做的新衣去上学的那天,我又和一个同学打架了,这次是我先动的手,打架的原因很简单,就因为他说我穿了一件“上海鸭子”的衣服……</p><p><br></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16岁和76岁的母亲。60年的时光流逝的不仅是岁月……</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1972年父母在兰州的家门口。那时我们家的生活条件差,父母也都很清瘦。</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在“文革”中我们居然也能和母亲在家中把照片拍的如此温馨</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1980年父母亲和他的子女们在兰州白塔山合影</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1985年母亲在兰州的家中给两岁的小孙子抹“雪花膏”</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儿子一岁时在兰州家的鸡栏前。当年母亲正是拎着这些鸡下的蛋到西宁来的。</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我和母亲。很多人都说我长的很像母亲。可母亲只有一米五几的个头,却给了我一个高高大大的身躯。母亲只有小学文化,却让我一直读到大学。</span></p> <h3> 母亲是从什么时候起一点一点的变老了,我并不知晓。初中毕业后我考上了一所中专,便离开了父母住在了学校里。后来我又去青海参加了工作并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我的孩子是在1983年的春天出生的。那时我们还没有自己的房子,临时借住在单位的一间十分破旧简陋的仓库里,因为居住条件太差也没敢让父母来。只是在孩子出生的时候给他们写了封信。记得孩子刚出生那会,我顿时乱了阵脚:每天既要上班,又要照顾妻子的 “月子”,还要哄孩子、洗尿布、买菜、做饭…… 那天我趁午休的时间,把母子俩安顿好后上街去买菜。走出家门,外边正在刮风,青海春天的风很凶,刮起来沙尘弥漫,混沌一片。我迎着风,屏住呼吸,艰难的向前走着。风很强劲,一阵阵的,喧嚣着,卷起沙土铺天盖地……当又一阵大风刮过之后,我慢慢的睁开了眼晴,可就在那一刻,我朦朦胧胧的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凝神一看,天呐,竟然是我的母亲!原来母亲在收到我的来信之后就买了火车票,带着一篮子鸡蛋和信封上的地址,从兰州坐车到西宁,下车后又一路询问来到了这里,在路上恰好和我相遇。 母亲的到来让一切都井然了,她默默的为我们承担起了许多家务。妻子的产假结束后,为了让我们安心工作她又把 孩子带到了兰州去抚养。 就是在那时,在我当上了父亲之后,我才开始慢慢的了解了母亲,并时常会想起母亲的许多好来。1990年冬,我和妻子的工作都调到了南京,在我们乘坐的火车经过兰州的时候,父母特意赶到兰州西站来为我们送行,还给我们送来了一些兰州的特产和一件给孙子织的毛衣。我记得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由于火车在站内停车时间短,我们没有下车,只能隔着车窗说一些道别的话。自从父母上了年级后耳朵都不好,车站内又比较吵杂,我们说的话他们听不清楚,交流起来很费劲。于是就在火车即将开动的时候母亲突然对父亲说“ 咱们走吧”。并迅速的转过身子自己先朝出站口走去……我知道母亲是不愿让我们看出她的难过。列车启动了,雪花在窗外快速的舞动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湿漉漉伤感。透过车窗的玻璃我看着父母在风雪中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突然特别的难受起来……</h3><h3> 我们到南京以后,父母也都相继退了休,我曾多次劝说母亲和子女生活在一起,可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拒绝了,其实母亲是怕影响我们的生活,给子女们添麻烦。母亲总是这样有什么难事都自己扛着,从不给肯给子女添麻烦。记得有一年父母到南京来住了一段时间,我对他们说,过两天我闲了给你们去办一个老年乘车证,再出去玩坐公交和地铁都不用花钱了。谁知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却硬是见不着父母的人影,我们从十二点一直等到一点、二点,就在我们焦急万分准备向110求助的时候,才见二位老人风尘仆仆地进了家,原来是他们自己跑去办老年乘车证了,因为找不到地方,走了不少冤枉路才耽误了时间。为此事,我曾自责了很久,原本只有两站路的事,却让二位老人在人地生疏的南京绕了一大圈。可母亲却说,“你们有工作,我们在家也没事,跑点路有啥?”八年前,母亲曾感到了自己的身体出现了严重的不适,她没有告诉远在外地的我和弟弟,也没有告诉在同一城市的我妹妹,而是和年近80岁的老父亲,相互搀扶,步履蹒跚的跑了许多医院,不知道是他们自己没有表述清楚,还是医院的疏忽,反正母亲的病被耽搁了下来,直到妹妹发现母亲的突然消瘦,带她到医院去做了检查,才知道她已到了癌症晚期。母亲顽强的和病魔做斗争,在化疗的那段日子里,她的头发全脱落了,人瘦的不像样,身体虚弱的没有一点气力,有时连大便都会失禁。有一次我陪母亲下楼去散步,走出家门不久母亲便停了下来,她蹲下身子脸色十分难看,我问她怎么了?哪不舒服?她尴尬的摇了摇头说,要回家上厕所。我立刻明白了,搀着母亲回了家。到家后母亲在厕所换下了裤子,就已经累的快要虚脱了,我让母亲躺下休息,可她却非要自己去洗裤子。我抓住裤子要帮她去洗。母亲很难堪,她紧紧的抓着裤子就是不肯松手,还跟我急,让我快走开。我的眼泪湿润了,哽咽着说,“妈,我是你的儿子呀!你养了我,现在生病了我帮你洗个裤子还不应该吗?”听我这么一说母亲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撒开了手……</h3>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我儿子在上大学时和爷爷,奶奶在南京的家中</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父母亲在兰州的家中</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父母亲在南京的家中</span></p> <h3> 就是这样,在母亲生病期间她把所有的疼痛和不适都自己忍受着,留给我们的总是慈祥的笑容。在父亲去世后的一段时间里,母亲的病有了一些好转,我曾把她带到了南京来住,可没住多久她就找各种理由回了兰州。在兰州虽然有妹妹的照顾,但她仍然坚持独立生活,自己洗衣购物,开火做饭,养花种菜,打理生活起居……每次我给她打电话,她都说自己挺好的,让我不要为她操心。还问我,最近胃还疼吗?吃东西要注意,别太累了……本来是我向她的问候,反倒成了她对我的叮咛和关爱……当时我还天真的以为母亲的病真的已经好了,甚至还想着等忙完了手头的工作后,就再也不接活了。要好好陪陪她。可是我错了,我们都错了,癌症的病魔已经无情的侵蚀了母亲的全身,并在残酷的掠夺着她的生命。我真是悲痛万分: “老妈呀,你总是这样,为我们想这想那,可为什么不想想,你的病痛也会让子女们心痛的啊!你走了我们就再也找不到家了呀!” 你不仅养育了我们,也让我们感受到了一个母亲的大爱。</h3><h3> 母亲走了,走在2016年母亲节后的第二天,那年她81岁。我想在以后每年的母亲节,我都会更加的思念我的母亲!</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