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赋（王小龙，2012年5月）

菜园龙哥

题头照片前排左二起梁青生、谢颐城、李明，二排左起张文多、刘涛、宋文华，其他恕我辨认不清，老啦

我和小荆结婚旅行去北京，然后坐火车去青岛。北京有一拨久仰的朋友，而青岛当时就俩，谢颐城和梁青生。我要去青岛参加老谢的婚礼，约了好久。没现在这么容易，要来去通信好几回合，启程前还很奢侈地去邮局发电报，王张二人几日几次车到，特务接头的密电一样，算好字数递过去电报稿和钱。

北京开往青岛，到站看到青生。他带我们到大学路上的朋友家里，人家压根不认识我，就被青生赶出家门。第二天中午婚宴，我的天，这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喝了吐吐了喝的酒局。散场后被带去海边，有个路人大概看我们醉态可掬，多看了一眼，青生上去就要揍人家。知道了吧，东北人的瞅啥瞅是胶东汉子闯关东带过去的毛病。接着，一伙兄弟躺在离栈桥不远的海滩上，冲着天空大喊。喊什么就别问了，根本不记得，记忆被当时的酒精弄成一节一节的，留下的空白就永远挥发掉了。想想婚宴上那么多亲朋好友，一个个都喝成啥样。新郎新娘隔天回拜，老谢见面居然翘起大拇指，说昨天喝得真好，意思是放开痛饮才算给面子。什么破规矩，我头疼欲裂正发誓这辈子再不这么喝了呢。
结婚以后老谢就不见了。他去北京做学问，北大作家班兼鲁院第一期，其实就是早期北漂吧。顾城来上海，说老谢在北京成了现代派主抡手，就是把理论像炸弹似的抡出去。北岛后来也证实，说一听见有青岛口音在胡同口叫他振开，能吓一跟斗。等回到青岛，老谢再不出门，闭关做学问。可能是嫌这伙兄弟读读书交交手写写诗打打架的碍事吧，也有我在内。这学问做的，六亲不认。别怪我，都他们说的，谁让你仙风道骨见不着真人。

左起梁青生、芒克、北岛、岛子、多多、谢颐城

青生，我们近四十年交情了吧？你反省一下，我这么老实的社会主义好青年，结果被你带下了穷读穷写穷交友的万丈深渊，赖你。你一个一个地介绍我认识你的朋友，都是青岛神人。崂山脚下住着的老郭，我们在他家吃海里的大螃蟹，用脸盆端了上来，对了就那次让我见识了青岛女士吃螃蟹的风采，豪爽而又优雅，顿时觉得南方的吃法太不对了。广东饭店的厨师小袁，也写诗，诗没看到，光顾吃了，为什么每次要去那里，青岛不会只有一家像样的饭店吧？嗯对，写小说的周立武，记得他说了一通福克纳和茹志娟，我们不写小说，插不上。写诗的青年刘涛，最近一次去青岛，喝酒是他请的，什么最近，也十年了，看他在网上的回忆录里提到我，我也说说他，一次和我同船到上海，给我讲了一路埃利蒂斯，一天一夜啊兄弟，这辈子忘了埃利蒂斯我不是人。写小说的青年李明，后来做杂志了，先在深圳，后到上海，每次碰到都让我觉得自己活得好没品格。最近一次见到的青岛兄弟是大宋，老谢的前同事，来上海看望读大学的女儿，什么最近，也五年了……都是你介绍认识的，青生。你长处是有点自卑，不管和他们谁在一起，总是手不离烟地听人家抡，末了表态说回家要重读那些读过的书。你短处是特别牛逼，北岛后来说起你，就记得吃完饭要结账你大喝一声都别动，掏匕首似的摸出一摞人民币拍在桌上。
还有前辈刘禹轩。还有诗人纪宇。还有小说家尤凤伟。都是我敬重的人物，这篇涂鸦文字里就省略了，此致敬礼。
　　青岛除了朋友，记得住的有两大印象。首先，你们青岛人都怎么骑的自行车？简直了，坡道那么陡，上来下去都怎么控制的？我借了一辆金鹿骑过，下坡非倒踩刹牢不行，不当心就飞过马路冲进大海了。当地自行车没手闸，都脚刹，让青岛人来上海骑车就一路撞过去了。其次，青岛男人耐心不够，主要是从争执到动手的时间过于短促，惯例上和我居住的上海有很大差距。我介绍朋友去青岛玩，事先警告过他也没用，还是在饭馆为争座位挨了揍，据他说当时看过手表，册那一分钟都不到啊！你们不要赖，当年都是一言不合拔拳就打的野蛮人。君子动口不动手，多吵一会儿会死啊？文明程度的差距就是从争执到动手你花了多长时间。

那个饥不择食抓起文字就读的年代。那个你读过我也一定读过的年代。那个彼此见面会心一笑只要看过作品就知道对方最近在读什么的年代。那个翻译家构建的年代，前辈拼命苦译，我们拼命恶补。那个所有的读者差不多都是作者的年代。那个知道名字就是兄弟的年代。那个万一出事绝不缺少可以托付家人的兄弟的年代。人都有个性有脾气，是兄弟就行，其余与你我何干？我甚至认为那种非要否定他人才能肯定自己的写作者都不能算是那个年代过来的。

　　一个地方你去得再熟，没有几个有意思的朋友，这地方对你也就没什么意思，不过是私人相册里的几张留影。有朋友在，你会情不自禁地关心这个地方，有点什么动静都会留意一下，好像跟自己的关系也特别起来。青岛对于我就是这么个地方，没牵肠挂肚那么严重，就念兹在兹吧。当然，认识人多了也麻烦，不是说平添了一些关心的地方，而是人和人之间的情义，知道朋友过得可以也算了，一旦听说谁过得不怎么样，想起来就过不去了。
 

青岛好汉梁青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