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 悬壶济世

才高半斗

小城不大，知名人物不少。

楚惠之聪慧过人，自幼承担祖业悬壶济世，治病救人，刚及而立，便受人举荐入京，被晚清皇室用为御医。后清廷衰微，楚慧之遂找一借口返回小城避乱，仍潜心歧黄，泽被乡邻，名头竟日渐响亮，方圆百里有口皆碑，号称神医。

楚神医手段极高，偶染小疾者经其诊治，则药到病除，若遇多年沉疴，四五剂草药必定见效。且神医自幼受诗书熏染，儒雅之风颇受人推崇，及至古稀之年，银须垂胸，更具几分仙风道骨，备受小城众人敬仰。

这一年，东北炮声隆隆，日军进逼关内，小城也难逃厄运。一队鬼子年底开进城里，四处顿时笼了一层血腥之气。楚神医目睹鬼子烧杀抢掠恶行，再无心诗书风雅之事，整日埋头药房，眼瞅墙角一堆盛药的瓶瓶罐罐，痴呆了一般。

偶有一天，邻家小伙靠两筐蔬菜为代价，混入了鬼子驻地，打听到鬼子头目石田因常年行军打仗，受落下的风湿病困扰，这几天正苦不堪言。楚神医闻之，眼里有流星般的光一闪而过，仿佛溺水之人忽然抓住了一根救命草，一改连日来痴呆之状，连熬几昼夜，亲手配制了几味中药，佐以蜂蜜，炼成蜜丸，小心装在精致木匣中。

次日，楚神医着一袭素衫，手捧木匣，来到鬼子驻地，求见石田。石田一双牛眼，一会儿盯住药丸，一会儿盯在楚神医脸上，足足半柱香功夫。最后，楚神医伸出竹节样的瘦白长指，捏一粒蜜丸，送入口中，细细嚼碎，缓慢吞下。整个过程，神医脸上始终带着舒心惬意的笑，宛如吞了一枚美味仙果。石田果然被神医的微笑征服，龇着一嘴黄牙，扯出两声干笑，竖起大拇指，直夸楚神医是“良民大大的”。

石田连服十数枚药丸，病痛果然大减。于是此后，楚神医除了把自己关在房里配制药丸，每隔两天必给石田送一次药。每次送药，也都是神医先尝一丸，石田然后再服，最后两人谈笑一番，石田把神医送出大门。

楚神医笑眯眯给鬼子送药，又笑眯眯被鬼子送出大门。头几次，小城人还有些纳闷。没想他一送就是一个多月，终于激怒了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小城人，就连他脸上那份儒雅的笑，也仿佛变得令人作呕。人们都说神医医好了一匹狼，可神医却满不在乎，依旧出入鬼子驻地。

一天清早，鬼子营里乱成了一锅粥。有消息灵通人士悄悄传话：石田昨晚七窍流血死啦！不到晌午，楚神医的小院也传出阵阵号陶之声，街坊四邻不约而同围拢过去。当大家看清了楚神医登仙之状，似乎才突然明白了石田的死因。

没了头目的鬼子兵，受近邻几县愈闹愈热地抗日浪潮震慑，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灰溜溜逃离了小城。

神医下葬那天，小城人倾城而出，自觉排成数里长队。硕大坟丘成起来的第二天，墓前就立了一块碑，据说由小城奇人九指石匠亲手凿就，上书“悬壶济世楚神医之墓”。

注：21世纪初，作者酷爱小小说，曾受当时国内知名小小说作家孙方友“新笔记体小说”影响，作“小城系列”小小说一组，均入选《泊头市建市20周年文学丛书·泊头小说选》。该篇原载于2002年10月11日《泊头教育》，即为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