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h3><div>往事一局棋</div><div><br></div><div> 倩倩来电话的时候,我还在宿醉中。</div><div><br></div><div> 头痛欲裂的从沙发上爬起来,差点被什么绊倒,挣扎着摸起前面桌上手机按下接通,倩倩焦急的声音就连珠炮般响起来:“你在哪里啊,什么时候来接我啊?可不要迟到啊。”</div><div><br></div><div> “马上马上。”我说完才发觉嗓子已经非常沙哑。</div><div><br></div><div> 关了电话,定了定神,将脚下的一个酒瓶子,放进差点绊倒我的那个啤酒箱,里面横七竖八躺着很多同样的空瓶。环顾四周,我终于找到了和那些瓶子一样东倒西歪躺着的老陈和小马。俩人很有基情地睡在一张小床上,睡得勾肩搭背。换做平时,我一定拍下来,再弄个暧昧的标题发到同志网站。可现在,脑子里还回响着倩倩吼声的我,能做的就是赶紧将他俩踢醒。</div><div><br></div><div> 能将男人从睡梦中拽出来的,只有他的女友。这样想就对了,倩倩就是我的女友。虽然没有处到谈婚论嫁,但却也进展神速,认识两个多月,倩倩就嚷嚷着要见我父母。不过可别理解歪了,没有什么生米做成熟饭奉子成婚之类的,其实也想做饭来着,不过倩倩的老爹是我供职银行的行长。每一个凛然不可侵犯的女人身后,都有个牛气冲天的老爸。恩,补充一句,倩倩姓李,她爸也叫李刚。李刚同志在倩倩的劝说下接见了我,也许还是在倩倩的劝说下让我负责这个分行的后勤。一间敞亮的办公室,一辆车,一个司机一个助手。也就是刚被我弄醒,嘴里骂骂咧咧的老陈和小马。别看他俩现在很不情愿的熊样,其实我们仨很有默契,分配完工作见面不久,我们就心照不宣地将这间地处银行大楼偏僻角落的办公室,搞成了麻将馆。这不,昨天下午开始一直营业到黎明。</div><div> 手忙脚乱地洗把脸,我们仨急匆匆上了路。听说是接倩倩办事,老陈小马也不敢怠慢。虽说这俩丫的就不把我这个未来驸马放在眼里,但行长的千金不能得罪。老陈把Q7开得和他一样步履蹒跚,差点闯红灯。小马于是拼命大叫,车子才总算走直线了。老陈说,是让酒精给沤着了,脚软。也是,四个人喝完的两箱啤酒都放在四周,这么睡下去,呼吸的都是瓶里残余的酒气。我说咱慢点开,不急。小马说哥你不怕去晚了倩倩跟你急眼。我说这就是哥牛笔之所在。俩丫立刻异口同声德云社看客般给了我一大哄。</div><div><br></div><div> 事实上,倩倩最近无意间触到了我的伤疤,让我很不爽。每个人心底都有一块最隐秘的伤痛,这个秘密的伤痛或许会随他一直离开人世而不为外人知。倩倩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风,居然要学围棋。问我会不会。我迟疑着说不会。她就自己找了个“老师”,将和我风花雪月的时间都换成她的黑白世界。我严肃抗议数次,无效。便乐得和老陈小马经营民粹中最伟大的码长城事业。奋不顾身废寝忘食乃至夜不归宿。</div><div><br></div><div> 码牌之余,我们也在酒桌上吹嘘自己曾有多么辉煌的历史。老陈说他曾弹得一手好钢琴,小马说他素描可以艺压鲁艺,轮到我,我说哥麻将已达国手水准。他俩说这个是和他俩一样是本专业的,要讲业余爱好。于是我说,哥曾经下得一手好棋。于是三人又一起大笑,说这牛皮吹的,琴棋书画咱仨快占全了,就让倩倩改学书法吧,这样古人四绝就齐活了。我还真认真劝过倩倩,不料她讲了一大堆什么围棋陶冶情操下棋无坏人之类的话,然后还鄙视的看了我一眼说:这比麻将高雅不知多少倍。</div><div><br></div><div> 倩倩的话深深刺痛了我,刺到了我隐密的伤疤。想当年,哥也是个虎了吧唧的围棋冲段少年。首次参与冲段赛,关键一战局势已然大优。不料突然腹痛难忍,在厕所和赛场之间疲于奔命,断送了大好河山。此后连战连败,且每到棋局紧张之处,必然腹痛腹泻。诊断是神经性肠胃痉挛,几经治疗无效,只好放弃围棋,天不佑哥,哥又能如何。弃棋从学,哥的肠胃在高考时没有造反,让哥考上了某大学的金融系。某次闲极无聊,参加了个围棋赛,轻松将冠军拿下。还被委以重任,组队参与省高校围棋赛。哥终于又要小小的闪光一下了。岂料哥在高校赛上七战七捷,竟然排名第二。裁判的计分方式居然可以让对手分超过大分。于是六胜一败让哥杀得丢盔弃甲的成了第一,哥目瞪口呆的成了亚军。这……天不佑哥,不让哥玩棋啊。从此哥再不摸棋,也再不与任何人说哥会下棋。毕业分配到这个小县城,哥也认了。学长们寄来的厚厚考研资料,不知埋没在哥的房间里的哪堆灰尘中。倩倩要学棋,哥也没有接茬,只想着,让这段历史永远尘封。</div><div><br></div><div> 没想到女友居然鬼使神差要学围棋。今天让我们接她去拜会本市第一高手,据说是她老师的老师的棋友的老师介绍,托了很多关系今日才得以跟高手拔冗一见,给予倩倩指导。等我们到了倩倩指定地点,见她买了一大堆礼物。一遍帮她把水果花篮之类的搬上车,一边听她数落我们来晚了。车开了我坐在后座上,听着围棋围棋的胃肠开始不安分起来。小马问我:哥是不是不舒服,我抹了把满头的汗水,说没事,可能起床起猛了。倩倩挪揄说:是打麻将的要见下围棋的心虚吧。我突然隐约有了一个念头,沾满汗水的左手不自觉的在空中划了一个优雅的弧线。</div><div><br></div><div> 第一高手在讲课的间隙接待了我们,原本也是一副李刚的嘴脸,后来见了大花篮才淡淡一笑,丫超凡脱俗的挥了挥手收下礼物,趿拉着拖鞋将我们领进另一个房间。屋里放着几张课桌,上面摆着塑料棋盘玻璃棋子。高手不知在哪找来一张木棋盘,拿来一副疑似云子。倩倩立刻诚惶诚恐的摆上九个,小马老陈知趣的屏息无声。我只觉得胃肠又开始拧麻花,赶紧告退找厕所。</div><div><br></div><div> 等我回来一看,自然是倩倩被杀得大败,复盘受教中。我对棋局不感兴趣,就拿了个黑棋子对着阳光看,云子是煅烧出来的,阳光透过,晶莹剔透的像一块蓝玉。这个棋子显然不够蓝。高手见我饶有兴致,就说:小伙子,要不要来一盘,我可以免费指导你。倩倩连忙说:不用不用,他就会打麻将。说着还挥手要将我赶开。有种气愤叫做怒从心头起,我也学着高手超凡脱俗的声调说:我只下挂彩的。高手乐了:那好,来一盘,彩金你定。我也不客气:下完你看着给就是了。高手突然收住了笑容,大手一挥,收礼物一般的说了声:请!我绕过目瞪口呆的老陈小马,轻轻推开不知所措的倩倩,坐到高手对面,抓了把棋子。高手看了看我,突然又乐了,随手拿起一个白子拍到棋盘上,单先。</div><div><br></div><div> 这是一盘很有意思的棋局,我一直认为围棋已经抛弃了我,我也抛弃了它。但这么久之后,我对棋的感觉依然存在。似乎是一个遥远的离我而去的模糊影子,在听到轻声呼唤后再次向我走来。开始我下得很慢,在适应棋盘和棋子。渐渐地,我似乎找回了当年失去的那个影子,落子几乎不假思索。我的计算力也随之恢复了,高手的死子一片接着一片,倩倩和老陈他们看不出盘上究竟,但从高手涨得通红的面孔中,开始感觉到了什么......三盘,我砍瓜切菜摧古拉朽般连切了高手三盘,杀得他尸横遍野。高手几乎是用哭腔将我们和那个大花篮一并推了出来……</div><div> 返程路上,车里一片沉寂。我没有丝毫喜悦,倒隐隐有些内疚。在对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下这么重的手,实在非我所愿。或许这是一种宣泄,是对过去那些围棋日子的一声呐喊。但这改变不了什么,我还将继续“专业麻将”的生涯,不过此刻,我脑子里想起了那些考研参考书的准确位置。倩倩扭过头,目光直直的看了我很久,小声问:你失忆过吗?我无言以对,不知从何说起。老陈突然打破沉默“我说我钢琴九级有人信吗?”然后车子停在了一家琴行门口,然后悠扬的琴声高山流水般奔流出来。老陈告诉我们说,这是柴可夫斯基的练习曲,我在心里将其命名为陈司机奏鸣曲。</div><div> 后来的日子依旧,只是倩倩不张罗学围棋了,也不和我谈论围棋。取而代之的是经常用探索的目光打量我,然后问我一些她觉得非常艰深的问题。我依旧回答不知道,但在她眼里,我说的不知道等同于承认自己是该行业的权威。这让我很有面子,甚至觉得可以考虑婚姻大事了。麻将馆也似乎有些改变,某日我拿起办公桌上的水果,遭到小马的高声抗议,丫居然在写生。当天下班,我破天荒的直接回了宿舍,找到那些考研书,默默的翻看起来。</div><div><br></div><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