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h3><h3> 五月的槐香,浓郁成乡村的味道,在季节深处肆意流淌,抬眼望,满目的繁华,让人感受到浓重的春意。村里人喜欢种花,种树,家家户户院子都种满了,花在墙角院落,树在房前屋后,这是乡人的习惯,他们勤劳的品格,让我有品花的机缘。当年我家的院中,就曾种有一棵大槐树,树身苍劲黢黑,枝干张扬有度。每到春天来临,万物生发之时,槐树也焕发出勃勃的生机,它们催芽、长叶、吐蕾,某个早上醒来,忽闻屋里芬芳,无处不是花香,抬头寻找,那大团大团的槐花就藏在树梢头上,一穗一穗的白,隐约在一汪浅绿里,远远地嗅一下,香气浓得醉人。 </h3><div> 那一穗一穗的花,由几十朵花瓣组成,小小的花,呈羽状悬挂在枝端末节。花朵似三角形散开,中间有细长的花蕊,淡绿的心,那末端轻轻的一晕,让人望着那花,产生一丝莫名的悸动。大概那浓郁的花香,就是自那花蕊里涌散出来的。人间四月芳菲尽,农历四月,花事都已到了尾声,这时候槐花却能够次第,就好像一台戏的最后压轴,一招一式,给人留下最后的一瞥。小时候,若闻到槐花的甜香,嘴巴便馋了,不管什么女孩儿的斯文,找了长长的竹杆,一串串从树上打下来,抓起掉落地上的花,撸一把塞进口中,大嚼特嚼,仿佛品尝的不是普通的槐花,而是什么山珍海味。那副急不可待的样子,鲁莽极了。母亲便说:“你们啊,怎么也不嫌花涩?”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母亲也经常以槐花为食,早吃得怕了。 </div><div> 说槐花涩的,还有我的奶奶。据说在她年轻的时候,春天青黄不接,人经常没饭吃,实在是饿极了,就拿槐花来充饥。遇到兵慌马乱的年代,用来充饥的不光是槐花,还有槐树叶,榆树叶,树根树皮,都吃尽了,从此落下个双腿浮肿的毛病。也由此,奶奶他们认准了槐花是涩的,那以野菜当饭的年代,让她品尝了太多的苦,太多的涩,五味杂陈,模糊了味觉。尽管槐花,是当年救了无数苍生之命的。带着这个疑问,长大后的我进了城,小城的树木渐少,槐树更是不多见的。生活节奏一日比一日快,春天花开时节,无暇抬手摘下一穗品味,槐花到底有几分的甜,几分的涩,也便无从知晓。记忆里的甜,那不过是童年的味道,是一份美丽而遥远的怀想。 </div><div> 五月一日那天,去山里游玩,适逢槐花含苞待放,一朵朵,一串串,一簇簇,掩映在一片嫩绿之中,白的万分纯洁,紫的百般妩媚,漫步林间小道,小憩于石凳之上,阵阵清香随风飘过,令人心旷神怡。忍不住摘一串,捧在手心,怒放的生命,展现给人们一段刹那的芳华,让人由衷赞叹。面饼是不能做的,当众掐下几朵花儿,含在嘴里,斯文地细嚼。待要下咽之时,感觉舌尖泛起淡淡的苦,一时怔住了。是嘴巴刁了?还是味蕾太过敏了?我问自己,脑海里执著地回忆起童年的槐花,那甜蜜的味道,那芳香清丽的美。然而那份涩在舌尖,若有若无,浅浅淡淡,不依不饶。想,小时候不也是这样,每当槐花开时,便从树上一串一串摘下,一把一把撸着吃?那吃相带着几分粗鲁和顽皮。惹得大人们总笑。等这么一把一把吃够了,再端了竹箩摘下满满一箩,把槐花一朵朵摘下,放清水里洗净,然后让母亲和上面在油锅里慢慢地烙,熟透就成了槐花面饼了。烙熟后的槐花饼,依然辨得出槐花的花瓣,淡淡的花蕊更是绿的透碧。它们在面的粘和以及高温的蒸轧下,更像一只只蝴蝶,神态各异,振翅欲飞,具有某种诀绝的凄美。 </div><div> 我家旧的相册里,保存着一张珍贵的小照,是小时候的照片,一棵树的旁边,靠着一个扎羊角辫的女孩,看那粉红的小格子褂,那团灿烂的笑,一脸憨憨的模样,就能一眼认出,那便是我。大概是时间过去的太久,洗印技术也太落后,影像有些泛黄、模糊了,颇有怀旧的味道。当年的记忆仍然十分清晰——芳菲五月,槐花开了,花开的洁白,开得香甜,开得一嘟噜一嘟噜的,开得走近它的人禁不住击掌赞叹,就那么陶醉在春光里了。是春天了,风儿微熏地吹拂,阳光到处照耀,在天地间铺陈流淌,那么美丽的一树花啊,在这宁静的时刻,一朵一朵,宛若一只只敛翅的蛱蝶,停歇在人们的目光里。时光在那一刻凝固了,花树下的女孩,连同满树的花穗,都在镜头下化作了永恒。那一树的花呵,那般的稠密,那般的令人遐想和惊喜。 </div><div> 就拿它当作背景吧,就倚着那棵开花的树,就倚着那些洁白的花,人会不会也被妆点的俏丽起来,心也被熏染的纯净起来?是的是的,那企望与花儿媲美的,何止是孩提的愿望,更珍贵的,是那时、那刻,那个美丽而浪漫的拍照计划。毕竟那时候,拍张照片不容易呢,时间,地点,以及相机,并不是那么容易凑巧的事——天气正好,相机在你手上,而慈爱的父亲,就呵护在身旁。天气渐暖,刚好换了轻飘的单衣,浑身轻松得像卸下盔甲。相机是父亲从别处借的,能玩一个星期。一周之后,相机的主人自然会来取走。更适时的,是那香甜的槐花,一树一树的开了。年轻的父亲,大概也是喜欢美的,是他教女儿,拥有一颗敢与花朵媲美的心。于是照片里的我,才有机会走进那张黑白底片,让人生的一瞬,与槐香一起定格,从此生命里便有了一段芳香,一种甜美,一份喜悦,一样满足。 </div><div> 不知不觉中,岁月远去,那些画面,带着陈旧的回忆,带着湿漉漉的水气,一一走远,心和生命一起沧桑。如今,我居住的小区,周围一色的种植着杨树、柳树,间种着几棵樱花、连翘、紫荆,比在乡下更加芳菲,只是不见槐树。久居闹市,槐树离得远了,槐花的香味却时常光顾,偶尔有花香袭来,在鼻端一抹而去,就像渴盼已久的情书,折开来,才发现只有淡淡的几笔,留下十分的失意。索性把书房的阳台打开,为槐香留下一片焦急的等待。最喜欢的是槐花蜜,每年春季之后都要去一个专卖店买上几斤槐花蜜冲饮,是我国出口创汇的上等饮品,其颜色呈水白色,槐花蜜气味芳香,味香甜爽口,常服此蜜,有助于调整人体机能,令人精力充沛。 </div><div> 每一朵花都有花期,人又何尝不是呢?生命如花,花如人生。槐花开,槐花败,是不太让人注意的,只有槐花开之时,银装素裹,花开如雪,沁肌透骨,芳香袭人。当枝头无花、无叶的时候,树便呈现出黝黑的颜色,树干弯曲着,树冠更是四面张扬、苍劲,枝梢上刺芒杂生,不容人轻易拈指。在冷冷的冬天,只剩下一身的坚硬和粗陋。因而槐树,也并不让人感觉多么地美。其实那些美丽的槐花,也并不是完全甜美,任何事物,在行进的过程中,总有一环是坎坷的。漫漫人生,酸甜苦辣,亦是躲不掉,甩不脱的。莲花好看,莲藕甜美,莲子好吃,而莲心却是浅浅苦味。世界上,没有极致的甜,也没有极致的涩。苦尽甘来,生活也便是这样的呢。 </div><div> 现在,拍照是多么简单的事情,数码相机举在手里,喀嚓喀嚓,一幅幅经典的,或随心所欲的相片就拍出来了,长枪短炮,对准喜欢的事物可以尽情地取景,定格无数人生美好的风景。娇艳多姿的牡丹、挺拔飘逸的竹子、铁骨寒香的梅花,还有那充满了生活谐趣的片断,亭台楼阁,风花雪月,或许并不只是这些。我知道,一张童年的照片,印证的只是儿时的欢乐,它弥补不了生活里更多的伤痕与失意。那纷至沓来的喜讯,激动不已的未来,也许能够将我们的生活点缀。然而,它却不能替代当年的那份温馨,那份天真无邪,那份有父亲的叮咛,母亲呵护的岁月。在生命里,有父母安在,有一树一树的花开,有希望,有期待,这也便是爱,是暖,是一生的幸福,现世的安稳。 </div><div><br></div><div>作者简介:</div><div> 若荷,本名宋尚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作品选入各年度散文选本,代表作选入《中国散文家作品集》个人辞条收录《中国散文家大辞典》;有作品选入小学语文课本、中学生拓展阅读课本及中、高考模拟试卷。著有《悠悠茶香》《高天上的流云》《像一片叶子一样成长》《善良如嘉木》《夜色中的栀子花香》等多部散文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