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眼泪

阿辉

大坤离婚了，在离婚比较盛行的现在，这是一个很一般的消息，引起震惊的仅仅是大坤这个人，他——居然离婚了。

一直以来，大坤是作为“别人家的老公”形象出现的，同“别人家的孩子”一样，是个让人恨得牙根痒痒却不得不倾佩的人物。

大坤长得壮实，五大三粗，说话声音洪亮，为人慷慨大气，办事踏实认真。这么一个人，却还承包着家里所有的家务，哪怕出去吃饭，也得先给老婆孩子做好饭再走。初始，因为他，饭局往往拖后，大家都嘲弄过他，他却依旧，还说：“不疼老婆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就这么一个五好男人居然离婚了，尽管净身出户，把多年打拼的三套房子一辆奔驰和公司都留给了媳妇，自己只要了那辆给业务员开的拥有十年车龄的桑塔纳代步。

就在大家纷纷诧异，却又都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大坤的请帖到了，他——他竟然要再婚了。

原来如此，朋友们恍悟了，大坤仅仅是犯了一个男人们都会犯的错误，只是他做的磊落，家产归前妻，他归情人。

大坤的婚宴人到的特别齐全，一则他平时为人在那，二则男人女人们都好奇这个新娘，何等人物，何德何能把大坤给撬走了。

那天风和日丽，初春时节，空气中都氤氲着花的香味，昨日下雨明日有雨，只有今日难得的晴朗，不知谁家媳妇小声嘟囔了一句：“今天老天该下雨的，替小宋（大坤前妻）哭一场。”小宋一直是媳妇们羡慕的对象，此时心情就很说不清道不明了，同情是肯

定有的，也有点小小的快意——因为以前的小宋表现的总有那么一点抖擞在里边。

婚宴是在一个很不上档次的饭店举行的，据说老板是大坤的朋友，这次婚宴所有饭菜酒水都算给大坤的随礼，这人情可够大的，大坤平时的为人也可见一斑了，平时，这类二婚是很不招人待见的。

终于见到了新娘，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长得太——太一般了，一般的大家都很努力的想记住着她，怕一转身忘了她的模样。新娘穿一身紫红中式长袍，类似旗袍那种，但肯定不是旗袍，因为没有收腰，没法收呀，新娘子压根就没有个腰，浑身上下一般粗，圆圆的脸，不大的眼睛，倒一脸福相，皮肤也红润有光泽。为了这么个女人抛妻弃子，净身出户，怎么看怎么那么的违和。

敬酒时能看出新娘子酒量很大，把自己杯中的喝了，把大坤的也给替了，哥们儿不愿意了，平时大坤可是很能喝的呀，新娘只有再喝一杯平息下来，男人们心里暗暗认可：起码这是个会疼大坤的女人。

尚未敬完酒，大坤最好的哥们亮子媳妇就悄悄的对亮子说：“给大家说说，别这么灌酒了，刚刚新媳妇在洗手间里好一通吐。”亮子看过去，新娘子还一脸坦然，举止有度的在那喝酒，以前一直给小宋挡酒的大坤此时居然不言不语。

忽然，两个孩子闯了进来，喊着“爸爸”哭个不停。场面顿时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门口那缓缓走来的身影。

小宋穿着一身奶白色绣牡丹花的真丝旗袍，头发别在脑后，化着精致的妆容，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像个真正的新娘子一样走了过来。平时的小宋很不修边幅，尽管有着得天独厚的修长苗条的身材，却总穿着不菲的价格买来的类似地摊货的衣服。因为瘦，又疏于保养，皮肤粗糙暗黄，有时大家说起来，她说：反正俺家大坤不嫌弃就行。大坤也开玩笑的说：我嫌弃也不敢说呀。大家就一笑而过，该咋样还咋样。

平心而论，打扮起来的小宋跟大坤现在的新娘子绝对不是一个档次，如果说大坤为了小宋抛弃现在的妻子大家觉得还比较好接受点，现在这个状况怎么看怎么别扭。此时鸦雀无声，大家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却都暗暗竖起了耳朵。

仿佛过了很长时间，又仿佛很短，小宋走到了大坤面前，一手一个孩子牵着，泪在眼里打转：“大坤，你，真的不要我们娘仨了吗？”大坤蹲下去，把七岁的儿子拉过来，一边给擦着眼泪一边说：“孩子永远是我的孩子，只是现在爸爸条件不好，你们妈妈不放心，等爸爸条件好了就去接你们哈，你们随时可以来找我，”儿子的眼泪却越擦越多，索性扎到爸爸怀里：“爸爸，你回家好不好，不要这个坏女人，你回家，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女儿早已泣不成声，哽咽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大坤一手女儿一手儿子站了起来，对小宋说：“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不应该让孩子过来掺和，回去吧，有事回头再说。”“回头再说？”小宋崩溃了，指着大坤，然后转头又指着新娘子，“你就为了这么个东西抛弃我们娘仨？回头？回头我等着吃你们的喜蛋？大坤，我以为你只是一时冲动，我给你时间冷静，我一直那么相信你，相信你肯定会回家，你回来，所有的东西还都是你的，我也决不允许孩子叫别人爸爸，结果，结果你居然冷静出一场婚礼来？你良心都让狗吃了？这么多年，我娘家帮了你多少？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两个孩子都是我妈给看大的，孩子大了，用不上了，你就什么情都不领了是不是？”大坤没作声，听的人却不以为然了，娘家的帮衬，大坤一分钱也没要呀，反而是大坤为小宋白当了这十几年的苦工，至于孩子，岳家看孩子还不是为了女儿？离婚后也一个没给大坤呀。渐渐的，大家有点理解大坤了。

儿子抬起头，泪眼看着大坤：“爸爸，回家吧，我好多天没好好吃顿饭了，妈妈要不叫外卖要不到姥姥家吃，姥姥做的饭不好吃。”

童言无忌，小宋的一身光鲜顿时失色了。

大坤急了：“小宋，我把什么都给了你，就是为了让你把孩子给我扶养，结果你嫌我没钱，说等我有钱了再说，我再没钱，我也不会让孩子吃不好，你呢，你在忙些什么，连给孩子做顿饭都不行？”小宋一下子哑然：“我，我没心情。你心疼孩子，你自己回家照顾孩子呀。”

一直没说话的新娘子开口了：“这么多客人，家务事咱们回头再说好吗？”

“你放屁，谁跟你家务事？”小宋忽然爆发，挥手就朝新娘子来了。大坤赶紧把新娘子拉到身后，自己结结实实挨了小宋一巴掌。

“好啊，真应了那句话，原配不如小三，哪怕是个拿不出手的小三。”小宋一愣，却越发的火了。

看着事情要闹大，亲友们纷纷离了桌，开始劝架。大都是小宋的熟人，她就开始哭闹，口口声声大坤没良心，大坤找小三……然后就是骂新娘子，骂的越来越难听。她的声音尖利，哪怕哭着，毫不影响声线，新娘子有点手足无措，泪水在眼里打转。现场一片混乱，大人嚎孩子哭，客人们劝架的，冷眼旁观的，刨根问底的，一时乱哄哄，简直一场闹剧。

看着尴尬的新娘，呼吸逐渐加粗脸色开始难看的大坤，饭店老板悄声吩咐了几句。

因为没请司仪，婚宴大厅的舞台是空着的，穿着打扮一新，身上还带着证婚人红花的饭店老板拿着麦克风站在了舞台上：“大家都安静一下，听我说说好吗？”突如其来的一声，顿时压下了混乱，然后，就静了下来，开始各归各位，只有小宋还在哭泣，没了观众，声音也低了下来。

“作为旁观者，作为比较知道内情的，我觉得我有必要说几句话。”

却原来，真应了那句话，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一个人的安逸，需要许多人的负重前行才能换来。最初，大坤确实喜欢小宋，为了追小宋也付出了许多，他也努力的把让小宋幸福这句话落到实处。但随着生意越来越大，白天忙于奔波，晚上还得回家做饭收拾家务，他有点力不从心了，幸好孩子有岳母帮忙，要不他觉得自己会早早的崩溃。他也同小宋商量，找了一个保姆，结果小宋嫌弃保姆做饭不好吃，又给辞了，她说她就喜欢大坤做的饭，大坤做饭比饭店的大厨做的还好吃。好吧，为了这句话，大坤也拼了。

事情的起因源于一次体检，医生告诉大坤免疫力出了问题，这个问题可大可小，需要自己好好注意。大坤回家告诉了小宋，小宋很惊慌，让大坤好好休息休息，也着实勤快了几天，慢慢的，又开始撂挑子不干了，还得大坤忙活。当大坤觉得一些很平常的事也颇有点力不从心时，就专门咨询了健康专家，专家说：身体也是一台机器，需要劳逸结合，包括脑子，都需要有彻底放松的时候，当它自己想偷懒了，就是个讯号，就得引起重视了……诸如此类，就是减压的意思。

大坤反省自己，如今生意难做，公司没法放松，那么就在家里放松放松吧。于是，大坤商量小宋，让她多承担点家务，因为小宋不爱操心，公司的事儿除了钱她啥都不管，让她每天上半天班，剩下半天就在家里收拾收拾做做饭。小宋也同意了，却一再拖沓，大坤回家了，衣服在盆里泡着，饭菜在超市里放着，小宋在家追剧呢……

当大坤再一次体检的时候，心脏，血液都出了问题，小宋依旧不管，是现在的新娘子，大坤的同学方医生经常关心他，给他建议，找些偏方，为此，小宋大闹医院，方医生离婚了。

方医生没有让大坤负责的意思，她觉得她前夫能做到这一步，婚姻早就没了存在的意义，离婚了的她依旧把日子过得美丽而充实，是大坤自己慢慢明白了自己的心，原来，他所需要的仅仅是理解和支持，原来，生活的诗情画意是需要女人的智慧的，原来他一直在一种惯性的虚假里挣扎。最初，他是真的爱小宋的，为了小宋，他愿意做一切事。于是，他努力的上进，只为了小宋的笑容。环境变了，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经济还是次要的，他的思想他的身体都不再是以前的样子了，而小宋，依然如故。或许也不能这么说，小宋的思想一直是个小姑娘，需要父母老公宠着的小姑娘，可她的外表早已变了，变得憔悴苍老，有时候看着那不再年轻的容貌操着小姑娘的声调撒娇，大坤都能不由打个哆嗦。

最初提出离婚是试探，谁知踩了小宋的尾巴，歇斯底里，指责怒骂，终于把大坤赶到了崩溃的边缘，原来，这就是他包容了十几年的爱人，她确实不想离开他，如同这么多年她一直没彻底离开父母一样，害得父母计划了多年的到处走走一拖再拖，到现在也没成行，因为平时要接送孩子上下学，放假要辅导孩子做作业。大坤很不理解，他的朋友们都是自己带孩子的，毕竟小宋有大把的时间，但他不敢说，说了孩子的事能全压到他身上。小宋不是不管，她一直嘴上管没行动，等你有行动了她就说放着她来。在生活上，她把自己惯的极端无能。

都说小宋有福气，这个福气是她父母和大坤三个人营造出来的。最初大坤特别感念岳父母，他们把宝贝女儿交到他手里，他一定要让他们放心，于是，他慢慢的接手了照顾妻子的工作。有时候，他不想做的事儿让妻子做，妻子都能交回娘家，比如孩子，妻子甚至没搂着睡过一晚上。但他没法抱怨，毕竟妻子也没让他管不是？其实他很想自己管，老人看大的孩子总有一些弊端在哪里，可惜有心无力了。

这些事一直存在着，不过在忙碌的生活里被琐事忽略了，却又逐渐积累成一个雪球，慢慢的开始压迫思想，同习惯有了抗争。

让大坤最终坚定离婚的决心是因为作为夫妻生活的最后那次吵架。

很平常的一次吵架，谁也没把它认为是最后一次，很正常的小宋喋喋不休的数念大坤的种种没良心，怎么怎么变了，违背了曾经的诺言之类的，不正常的是大坤忽然喘不过气来，脸色开始发白，整个人向地上倒去，小宋发现了，却一时没法从自己的哀怨里走出来，只是很冷漠的看着大坤，那一刻大坤心中大恸，他忙忙给方医生打了个求救电话，小宋居然歇斯底里的来夺电话，等到方医生过来大坤强撑最后一口气听到小宋对方医生的怒骂……

后来，大坤醒过来，方医生没跟他抱怨一句，只是心疼他的身体，告诫他为了这条命，尽量保持心情平顺。不知为何，大坤忽然有想哭的冲动，然后他真的就那么狠狠地哭了一场。

很奇怪，在方医生面前，哪怕不说话，也能从心到身体都放松，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原来，男人，也有眼泪，原来，男人，也有哭的权利……

一场婚宴，在客人的疑惑中开始，在主人的闹剧中进行，在所有人的思索中结束。

原来，在婚姻里，所谓的强者弱者只是表面，主要是灵魂与灵魂的交融，同《简爱》里说的一样，所有的灵魂都是平等的，没有美丑没有贫富，自然也没有强弱，有的只是的爱与包容，不管谁多谁少，必须维持在一个平衡点上，失了平衡，婚姻大厦的倾斜只是时间问题。

一个男人，宁可净身出户也要离婚，一个女人，拥有了所有财产也无法开始新生活，各种原因，不一定只是因为“爱”。

后记：

因为女人昏了，所以才有了“婚姻”两个字，或者是男人因为女人而昏了，一个意思，总有个发昏的才是，但一直昏就是“死”了，所以，适当的清醒一下。婚姻状态，最初的选择，总是有原因的，无非是心灵的投契，贤妻，良母的潜质和眼中的惊艳之类的，哪怕仅仅花瓶也要努力发挥花瓶的功效，别失去了美丽的价值留着接灰的功能。婚姻里女人最祈盼的却是最不可取的就是当女儿来养，因为再爱再宠女儿的父母也期盼孩子的成长，自古以来“养儿防老”这句话不是白说的，何况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丈夫。毕竟婚姻也会随着时间逐渐老去，老去的婚姻已接受不了一个不想长大的孩子，同婚姻一起长大，一起老去，又何尝不是一种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