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事

初夏

二狗子叼着膀子拐过墙角处，"哎哟"二狗子捂住耳朵，转过头，几个小脑袋露出来，嬉笑着逃跑了。"回来收拾你们。"二狗子边揉耳朵边装腔作势吓唬。

二狗子是村里王大根出去干活时捡来的，王大根是这个穷得叮当响的村子里众多光棍的一个。

二狗子就在与鸡鸭猪的争食中长大的。二狗子有个好处，从不欺负人，虽然他常常杯捉弄。十五岁时王大根死在了田头，从此他更加东倒西歪地这里逛逛，那里转转。

二狗子走到村口路边的神庙，正准备脱下破草鞋时，一声嘹亮的啼哭声吓了他一跳。他循声望去，在供台上有个包裹。二狗子疑惑地走过去，哭声突然又响起来，吓得二狗子赶紧逃了出来。

村里出去干活的陆陆续续都知道了神庙里的婴儿。大家都围在外头议论着，只有老支书摇着头在供台边。村里实在太穷了，能吃的上天入地都几乎进入肚子了，谁也不敢再多管闲事。老支书挥挥手，让大伙都散了。

晚上，整个村子上空几乎都是婴儿的哭声，后来，渐渐小去。二狗子不知怎么的，翻来覆去闹腾。

第二天，二狗子鬼使神差的跑到神庙里，给奄奄一息的孩子喂了点水。大概实在饿坏了，婴儿碰到了二狗子的手指拼命吮吸。二狗子被一种莫名的感觉打中了，他一把把婴儿抱起来，在众人不解的眼神中回到了几乎敞漏的家里。他把婴儿放在桌上，转身跑到隔壁二蛋奶奶家，讨了干净的稻草铺在墙角。又从衣堆里扯出一个棉袄铺在稻草上，抱起婴儿放在了上面。又出门找来四根竹子，用绳子把塑料布绑在上面，下面用凳子固定了，这个墙角是二狗子平时睡觉的地，是整个家唯一一个只上面漏水的。

安顿好了婴儿，二狗子跑到自己平时专门寻找食物的山洞里。这里经常会有老鼠之类的小动物进来，运气好的时候就能抓住，这里是二狗子的秘密之处，从不与别人说。二狗子在洞口守到半夜的时候，才看见一个细细小小的东西探头探脑过来。二狗子屏住呼吸，趁它准备进洞的时候一把抓住了。是一只小老鼠。二狗子一溜烟跑回家，烧水煮熟，给婴儿一点点喂下。不知怎么了，小婴儿居然对二狗子笑了，露出了两个深深的酒窝。

当孩子奶声奶气能叫二狗子爸爸的时候，村子里一大半的人都饿死了。村里几乎寸草不生了。

孩子每天舔着自己的手指头，眼巴巴地望着二狗子。二狗子恨不得飞到天上去看看有没有吃的。眼看冬天就要来了，二狗子决定带着孩子外出乞讨。

背上孩子，二狗子才发现一路乞讨的人太多了。随时都有人倒下，二狗子觉得前头黑压压的看不清。

二狗子是随着乞讨大军来到海边的，他不知道这就是南洋，更何况他压根儿不识字。他那天背着孩子被人赶上船的时候脑袋是昏沉的，在船上还吐了。但他紧紧抓着孩子，他看到其实没有人来关心，船上所有人都病怏怏的。

一船人被像猪一样赶到了一家工厂，原来他们是被拉到这里来干活了。因为二狗子还带着孩子，厂主是个中国人，给他安排了单独的一个堆货物的房间，当然只能放下一张床。好在从此不挨饿了，工友们都不埋怨，有的吃似乎就已经到天堂了。

孩子到了七岁的时候，二狗子已经想尽办法软磨硬泡哀求老板送孩子去上学。老板答应了，与他儿子一起到私立学校就读，费用老板出，就相当于给他儿子当个佣人。二狗子爽快的答应了，只要孩子能读书，做什么都可以。

孩子就这样慢慢长大了，读完小学、中学、大学，而且聪慧成绩一直优秀。看着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女儿，二狗子越来越担心老板的眼神。自从孩子读了中学，老板只允许二狗子一周看一次，到了大学，二狗子一个月都见不到一次了。每次见到孩子，小女孩都会给二狗子洗洗脸、洗头，二狗子沉浸在幸福中。

初夏的一个晚上，女儿突然跑来，满手是血。二狗子知道发生了他担心的事情。第二天警察找上了，二狗子被带走了。故意杀人，二狗子判无期徒刑。

女儿法学院毕业，当上了检察官。因为才能出众，成为最优秀的检察官。

在年度表彰大会上，恰逢周三，她缺席了，她留言：每周三，我要驱赶几十公里去另一个省，那里的麻州监狱里住着我的父亲，一个给了我几次生命的人。

好事者对这样的新闻自然不会放过，彻底挖出了当年的旧事。不成想更挖出另一个背景来，原来当时老板想强迫姑娘，姑娘随手抓起桌上的水果刀刺向了对方逅仓皇出逃，这一幕恰被管家看见，管家因当年老板夺走了他的未婚妻却又抛弃一直怀恨在心，在老板家隐姓埋名就是想报仇雪恨，现在有人会背黑锅了，天赐良机，于是管家用水果刀刺中了原本只是手臂受伤的老板。

二狗子被无罪释放了，坚持要回到自己原来的村庄。

当二狗子再回到家乡的时候，已经没有人记得他了。他的家乡已经变成了热闹的城市。

二狗子寻不到当年的气味，只能回到南洋，这里似乎成了他的家，而他原先的家连泥土都没有了。

二狗子坐在庭院里晒太阳，两个孙子围着他跑来跑去，他似乎看见了当年村里小孩捉弄他的情景，他一点也不气恼，笑眯眯的，他终于回到了家乡，那里也有给过他生命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