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块糖》作者/胡子飞扬

胡子飞扬

<h1><font color="#57a7ff"><b>↑↑点击欣赏音乐↑</b></font></h1> <h1><font color="#57a7ff"><b>谨以此篇文字敬献于我已在天堂的姑妈裴英年、姑爹张思义</b></font></h1> <h1><i>作者手记:</i></h1><h1><i><br></i></h1><h1><i>九块糖的故事,发生在那个荒诞的时代,是极其残酷而又极为真实的,是微不足道而又具有深刻普遍性的。它虽然只是那个悲剧时代的一个微小的缩影,但却是一个生命个体的巨大的难以磨灭的悲疼,以至需要一个人用那么多的岁月去记忆,去忏悔,并在近五十年后的笔下完成救赎和解脱。</i></h1><h1><i><br></i></h1><h1><i>这是一篇无意识流淌的文字,不为悲疼,只为记忆。</i></h1> <h1>序.花错</h1><div><br></div><h1>我不是胡子兄这篇小说的第一读者,听说他在写作的过程中就和据说是什么疯人院的几个疯子边写边分享边讨论,这让我很生气,居然还要求我写序,哼!</h1><div><br></div><h1>胡子兄是本月二十九日晚上十一点多刚写完就发给我的,全篇7500多字,听说写了十几个小时,也是蛮拚的。不过你拚也就算了,干嘛把我拉下水,好好的把我的假期也毁了。</h1><div><br></div><h1>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含着泪水写完的,但我却是流着眼泪读完的。他的故事又把我带回了那个荒诞的年代,那些触目惊心的回忆和哀伤。在他那些刻意压抑着感情的叙述里,他一定是怕了,怕把记忆弄伤了,弄痛了。可他是应该知道的,那段历史本身就满满地浸透了悲伤。</h1><div><br></div><h1>胡子兄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他也是一个善于讲故事的人。我和他相交二十来年,几乎读过他所有的作品。他的诗是他作品的主体,那里面无不充满了火热的深情,他对这个世界的爱和清醒的冷峻,以及他对人性的洞察、敏感、善良和悲悯。</h1><div><br></div><h1>十二年前他写了首部小说《明天结婚》,让我看到了胡子兄文字的另一面,诙谐的语言和严密的逻辑构思,还有那淡淡的玩世不恭的痞子气。我一直以为,那是他第一部也将会是他最后一部小说,可没想到他居然在毫无征兆的时候,又突然弄出一篇,而且风格大变。</h1><div><br></div><h1>《九块糖》全篇,全都是作者一个人在以第一人称絮絮叨叨,全文竟然没有一句对白,时间跨度却有二十多年。他的这种叙述方式,虽然不是他的独创,但却带有他自己的独特的鲜明色彩,那就是他无处不在刻意表达的逻辑。</h1><div><br></div><h1>胡子是学数学的,逻辑思维和表达是他的强项,这在他平时的工作和对社会事件的观察和评判上已经十分明显,而于小说的创作,在构思、布局和故事发展上,已经占了很大的便宜。所以读他的文字(包括诗),你都可以找到大的逻辑线和小的逻辑点,在铺垫和高潮中靠着逻辑平滑过渡,很少会出现结构上的问题。我想,这也是一个不会打字的他,可以在手机上动辄下笔万言的优势和实力。</h1><div><br></div><h1>这篇小说,以一个五岁孩子的视角,用对一个家庭家族的敏锐观察和惊人记忆,把事件的描述代入了那个特定的时代,并用十分娴熟的心理分析方法,对作品进行了十分彻底地组织。全篇的文字被特别地安排了前后及相互的照应和暗示,很多字句都在为人性表现的合理性埋下伏笔,比如姑妈的“马虎”和“不马虎”,比如一勺糖和一块糖之间的自我安慰,还比如一会想妈妈一会又不想妈妈而只想姐姐的行为和心理的一致,在作品中都有非常精准的铺垫,读者读来不会觉得突兀。这些都需要读者在读故事的时候加以特别注意。</h1><div><br></div><h1>另外,这篇小说的出场人物应该都不是无意义的,有的虽然只有寥寥数笔,但似乎都和作者其他的文字有着这样和那样的联系,我甚至在想,这些人物或许会在作者的其他作品中重新出现。看来,已经五十大几岁了的胡子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哈哈哈</h1><div><br></div><h1>胡子兄对语言文字的驾驭我是佩服的,但我总是不能相信他那毫无文采的,娓娓道来的平淡文字,会是那么地引人入胜,让人一读就不想放下。关于这个问题,我曾经问过胡子,想知道他是刻意的还是本来如此。他的回答十分诚恳,说自己并没有文采这方面的天赋,只是所经历的所收集的故事本身精彩感人罢了。由于我经常对他的诗文充满着羡慕嫉妒恨,所以,我宁可相信他说的是真的。</h1><div><br></div><h1>胡子兄的为人,按他自己的说法是“浑身负能量,一直非主流”,这于我是非常信服和赞赏的。因为当今这个社会,本身就是一个颠倒了的世道,他身上的所谓负能量和非主流,其实恰恰是他所具有的这般大彻大悟,才是我非常肯定也非常担心的。</h1><div><br></div><h1>胡子不止一次地对朋友们说,他的文字首先是写给自己的,然后才是写给读者的。他积累三十多年来写下的数百万文字,无不是对这个民族,对他的家庭,对他自己的苦难的记录和反抗,他在这文字中倾诉和挣扎,寻求解脱和自我安慰,这么多年来,我不知道他做到了没有,但是我从他异常克制地不喧泄仇恨的柔软的笔触里,得到了心灵的安宁。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张牙舞爪的革命派,而只是一个单纯的理想主义者,他的挣扎和寻求解脱,于他而言,是宿命的,是永无尽头的,从他用记忆记录开始,到用笔记录为止,他的解脱都不是终点,因为他说,“生活和故事还在继续”。这篇小说,在文学性上我无法置评,但是它的社会意义都远超他的第一篇小说《明天结婚》。</h1><div><br></div><h1>胡子在本篇中写的最好的部分,是那九块糖的各种吃法和名种滋味,能够把这么小的一件事写得这么具体入微,写得这么体验丰富,是非常难得的,我认为是非亲历而不能为。如果大家留意的话,他在满是辛酸的笔力背后,写的更多的是人性的善良和那个孩子记忆里及成长中的感恩。</h1><div><br></div><h1>胡子兄这篇小说的不足也是明显的,逻辑性强是优点,但也成了本篇的一个突出问题。特意的逻辑性语言冲淡了对故事本身的自然表达和文学表达,降低了这篇小说的文学性。另外,对人物心理描写的过度,既剥夺了读者对事件本身和发展的想象空间,也阻断了读者对故事的时代意义的更深层次的思考。</h1><div><br></div><h1>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当作者把作品交给读者之后,他实际上就和这作品无关了。读者要捧要骂,他都只能看着听着接受着,我就是现在把胡子的这篇小说骂死,他也咬不了我一口。</h1><div><br></div><h1>你说呢?胡子兄,哈哈哈哈哈</h1><div><br></div><div><br></div><h1> 花错</h1><h1> 2017.5.1夜于武汉</h1><div><br></div><div><br></div> <h1>1&gt;</h1><div><br></div><h1>好吧,开始了。</h1><div><br></div><h1>2&gt;</h1><div><br></div><h1>那是六八年的秋天,我刚刚五岁,被寄养在姑妈家里。</h1><div><br></div><h1>父亲已经被打成右派十年了,撤销职务后从财政局下放到基建三团工地,当了一名采购,从此一件雨衣一双雨鞋,风里来雨里去,经常南北东西,不能在家。</h1><div><br></div><h1>不过还好,父亲被打倒后还有母亲撑着这个家,照顾着比我大两岁的姐姐和我。</h1><div><br></div><h1>母亲是一个很独立和倔强的人,当父亲被家庭出身和右派言行双料戴帽时,母亲还在和父亲谈恋爱。当时组织找母亲谈了话,也有一些好心人曾劝过母亲,让他和父亲划清界限,跟父亲分开。但是母亲一句话都不说地沉默着,把劝她的人怼得叹息几声就走了。母亲还是坚持和父亲结了婚,并生了姐姐和我,她始终坚信父亲终有出头的一天。</h1><div><br></div><h1>这种困境中的微弱幸福,竟也不能长久。一年后,由于一次手术的失误,母亲感染了败血症并发展成了多器官并发症,在长达两年多的时间里始终游走在死亡的边缘。</h1><div><br></div><h1>3&gt;</h1><div><br></div><h1>父亲从外地赶回来后,那个高傲的人坐在医院的地上哭得稀乱,我和姐姐从没有见过父亲这样,就只好一起加入了父亲的哭喊中。</h1><div><br></div><h1>父亲在医院的出现,影响了母亲的治疗。当医院听说父亲是右派时,医院的领导们终于松了一口气,本来的医疗责任事故的性质也发生了转变,败血症的结论被取消,重新认定为多器官病源性综合症,并开始消极地应对父亲的追究和要求,甚至威胁要把母亲转到下一级的卫生所去。</h1><div><br></div><h1>母亲那时正在和自己的命抗争,父亲的身份也无法去和医院抗争,只好去找市里的实权人物高参谋长求情。</h1><div><br></div><h1>高参谋长是市里的军代表,在那时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他是从河南参军南下的泥腿子,为人忠厚,威望极高。只是奇怪的是,他从未见过羽毛球,但却在一见之后,对这玩意儿产生了特别的兴趣。当然,他的兴趣完全在于看打比赛,他自己却从来不下场去试一下。而我的父亲在他来的那年正好是市里青年羽毛锦标赛的冠军,于是就被高参谋长喜欢上了,并经常被他召去打比赛给他观赏。</h1><div><br></div><h1>父亲向高参谋长求情的结果,一是解决了母亲的积极治疗问题,二是打招呼对父亲的工作进行了调整,可以不再出差,好方便就近照顾母亲。</h1><div><br></div><h1>4&gt;</h1><div><br></div><h1>母亲的病基本上是离不得人的,白天由三叔值班,父亲只能在中午晚上和休息日去换三叔的班。那时父亲的工资级别已经取消,便只能争取全勤以保住那点微薄的生活费。</h1><div><br></div><h1>当父亲开始以医院为家的时候,地主兼资本家小姐的奶奶年纪已经很大了,她只能把姐姐一个人接去了乡下,我就只好被姑妈领回了她的家。</h1><div><br></div><h1>5&gt;</h1><div><br></div><h1>姑妈是父亲的妹妹,排行老三,她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二叔是家里唯一的大学生,由于学冶金勘探不要学费和饭费,二叔便选了探矿专业,毕业后就常年待在了青藏高原。三叔那时年纪还小,才刚刚成家。所以我就只能跟着姑妈去生活。</h1><div><br></div><h1>姑妈嫁给了大她很多的张姑爹以后,生了一个妹妹,她的家里还有一个年纪很大的婆婆,一起住在培心里一个昏暗的大杂院的两间小屋里,家里条件不是太好。</h1><div><br></div><h1>我寄养到姑妈家去的时候,姑妈又刚刚怀了孕,大妹妹蓉儿已经快四岁了。一个五岁的孩子在脱离父母的情况下,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生活,是有着极大的恐惧的。所幸的是,当大人们为生活去奔波忙碌的时候,蓉儿就成了我精神上的依靠和修炼强悍的保护对象,陪伴了我那段懵懂而又特别敏感的儿时时光。</h1><div><br></div><h1>姑爹是一个高大白胖的人,和气而温暖,因了对姑妈的喜欢,从来没有把我当外人,始终把我和蓉妹一样对待。姑妈因为是至亲,加之自己又怀了孕,平时倒对我和妹妹马虎一些。张婆婆是旧社会过来的人,对抢走她儿子的媳妇,那是天生的世仇,再加上姑妈第一个生的是个丫头,张婆婆的脸色就一直不太好看。还好的是,张姑爹并不太在乎,觉得儿子总归会有的,所以就在这两个世仇间做了夹脚的磨心,把两边都安抚得没有撕破面皮。</h1><div><br></div><h1>只是我的到来,客观上确是增加了这个家庭的困难,所以张婆婆的心情就更差了一些,偶尔也会对我做出一些摔盆打碗的动作。但在这样的时候,我姑妈是绝对不马虎的,她会一把把我拉到身边,然后把已渐突出的肚子挺向张婆婆示威,而这肚子就是张婆婆的命门,也是她的希望所在,于是张婆婆就把上眼皮一耷拉,便表示投降了。只是张婆婆的希望会再次落空,因为姑妈这次怀的又是一个妹妹。当然,最后张婆婆还是会得偿所愿的。</h1><div><br></div><h1>6&gt;</h1><div><br></div><h1>父亲大概每三个月才来看我一次,说是看我,其实是给我送粮食来。那时的生活条件都不是很好,更何况母亲还在重病之中,需要增加一些营养上的支出。所以根本没有另外的钱对他妹妹的一家表示需许的感谢,只能把按定量供应的粮食足额买了送来。我那时的粮食供应定量是每月十八斤,百分之三十的大米,百分之七十的玉米糁子。母亲只能吃大米,所以父亲只好把我的大米全部换成玉米糁子送来,好在姑爹一家知道我们的困难,做饭时把玉米面的比例掺合多一些,大家都一样吃,也没什么蛮大感觉。但这让父亲很有些愧疚,而我在姑妈姑爹的呵护下却没有什么不适。</h1><div><br></div><h1>7&gt;</h1><div><br></div><h1>姑妈的家就在儿童公园旁边,所以那一年我和妹妹几乎都是在儿童公园度过的。只是那时的儿童公园,还太过简陋,除了空旷的草坪和间隔的树林,就只有一个游泳池和荷花池了,儿童游戏的地方,还有几个跷跷板,秋千和一个铁盘转椅。这些东西,对孩子来讲,很快就会玩腻,所以我们的快乐大多会集中在荷花池里捞小麻鱼,然后带回家里养个一两天。野生的鱼很难养活,所以捞鱼成了我们今后长此以往乐趣。那个院子里的孩子也大多都会去捞鱼,所以大人也就见怪不怪了。</h1><div><br></div><h1>但父亲对我们去水边玩,是有心理障碍和极大抵触的。他小的时候生长在长江边,祖父不让家里的小孩下河去玩水,但河边生长的孩子是经不起水的诱惑的,所以父亲兄弟几个经常被祖父打,还因为父亲是老大,所以就打的更狠。当时为了便于查验,祖父在夏天的时候,便在他们背上用墨汁写上“玩水打死”四个大字,每天下学回来检查。俗话说:爹高一尺,儿高一丈。父亲他们为了去游泳,便从家里偷出桐油,带到学校里涂在后背上,趴在太阳下晒干,然后就可以去长江里嬉戏了。</h1><div><br></div><h1>父子之间的关系其实就是一种传承。在我的父亲自己当了父亲以后,这种对水的恐惧就从祖父那里传承下来,所以坚决不准我去池塘水坑边玩。</h1><div><br></div><h1>有一次父亲去给我送粮食,正好碰到我和妹妹捞鱼回家。父亲大为震怒,抬手重重地打了我一巴掌,然后让我在狭窄的墙边跪下,面壁思过。姑爹和姑妈赶快过来解救,但父亲因为心有愧疚而不许,所以我就只好委屈地继续跪着。这时候,蓉妹蹑蹑地走了进来,一声不响地在我旁边跪下,转头求饶似地看着一脸怒气的大舅。</h1><div><br></div><h1>这个突然而来的情况是三个大人没有意料的,父亲连忙俯下身去把妹妹抱了起来,姑爹也顺势把我也拉了起来。我知道今天的难关算是过了,不由得把感激的目光向妹妹看去。</h1><div><br></div><h1>牵着妹妹和姑爹姑妈送父亲出院子的时候,父亲的手一直贴在刚才我被打的那半边脸上,我当时感觉好像已经不很疼了。</h1><div><br></div><h1>8&gt;</h1><div><br></div><h1>父亲再来送粮食的时候,已经是那一年的年底了。</h1><div><br></div><h1>那天是星期天,妹妹刚巧生病了,姑爹姑妈带她去看医生,也顺便让姑妈去做临产前的最后一次检查。所以家里只剩了张奶奶和我了。</h1><div><br></div><h1>父亲把粮食交张奶奶收好,又千恩万谢地说了好多好话,便跟张奶奶告辞了。因张奶奶从旧社会带来一双三寸金莲的小脚,也就只好送到了房门口。</h1><div><br></div><h3><span style="font-size: 20px;">父亲牵着我走出大门后很远,才停下了脚步,蹲下来好好地看了会我,才开始问我在这的生活和学习情况(那时我已在开始认字),我当时并不明白父亲的意思,所以回答的牛头不对马嘴,甚至有点抵触和陌生。</span></h3><div><br></div><h1>父亲临走的时候,从老旧的人造革手提包里拿出一个纸包递给我,说是薄荷糖,我赶紧接过来把手背到了背后。父亲说这糖是和妹妹两个人的,让我和妹妹两个人吃。我心思已全部在手上的糖块上了,在连声嗯嗯嗯的时候,已经把准备跟父亲再见的那只手举起来摇了。</h1><div><br></div><h1>看着父亲向远处走去,他回头又说了句一定要和妹妹分着吃后才拐了弯。</h1><div><br></div><h1>我把糖揣进了裤兜,四下看了看没有熟人注意到我,于是便开始往回走。只是我没有回姑妈的家,而是径直去了儿童公园。</h1><div><br></div><h1>9&gt;</h1><div><br></div><h1>儿童公园一个少人的角落堆了很多原木,那里很少有人去,此时正好成了我一个人的领地。</h1><div><br></div><h1>我从裤兜里把纸包掏了出来,表面的纸已被我一直捂着的手上的汗浸湿了一些。急切的打开来,是一板绿色的薄荷糖,那时的制糖工艺提纯并不充分,还不是现在那样的白色,但那绿色的香甜,已沁入心脾。</h1><div><br></div><h1>糖块是方方正正的,表面用刀印分割成了九块,每一块有拇指盖那么大。我的脑袋当时有点眩晕,极大的幸福感让我感到十分不真实,因为我好久都没有吃到糖了,那甜味还是原来的那种甜吗?</h1><div><br></div><h1>妈妈没生病的时候,虽然家里并不富裕,但吃糖一年还是有那么几次的,特别是当外公从川江的船上回来看我们的时候。外公是喜欢在水上漂着的人,但姐姐出生以后,外公便回来得勤了一些,后生的我也就沾了姐姐的光,可以吃到外公带回来的糖果和糕点,而这些充满诱惑的东西,是妈妈从来不会给买的。妈妈生病以后,外公拿回来的钱,主要补给了妈妈的营养,而我和姐姐,他又见不到,所以那些甜蜜的东西就离我们很远很远了。</h1><div><br></div><h1>姑妈家里的条件不是很好,和妈妈一样不会给我们买这些零食,于是我都快忘了这些糖果的味道了。</h1><div><br></div><h1>10&gt;</h1><div><br></div><h1>我看着这九块糖久久没有动手,父亲的话始终在耳边回响,我有些不知道怎么去和妹妹分享这些甜蜜的东西。</h1><div><br></div><h1>基本的算术是不需要学习的,我很清楚,这九块糖是无法和妹妹平分的。于是,我掰了一块下来,放进了嘴里,这样我和妹妹就可以各分四块了。</h1><div><br></div><h1>在思考的时候,口水已经盈满了我的口腔,糖块的进入,迅速地被口水所融化,那甜丝丝的感觉,一下子便荡漾到我的全身。我等不及甜度的慢慢上升,就开始咀嚼起来。糖块被槽牙压成了粉,那甜的感觉便很快饱满起来,但随着口水的喷涌而出,这满口的糖水一不小心就咽进了喉咙。而且很快,浓浓的甜就离我而去了。</h1><div><br></div><h1>当时,第一块糖的囫囵吞枣,我并没有丝毫遗憾的感觉,我知道我的口袋里还有八块糖,其中四块是我的。即使是四块,只要我慢慢地吃,也会有一个很长的幸福。</h1><div><br></div><h1>久别的甜蜜再次突然进入身体的直接后果是亢奋的倦怠,也许是以为在梦中的回味会更加真实,所以我很快进入了梦乡</h1> <h1>11&gt;</h1><div><br></div><h1>我是被姑爹喊醒的。</h1><div><br></div><h1>姑妈他们回家的时候,知道了父亲来过,以为我自己在外玩,也没有在意。只是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见我还没回家,姑妈便让姑爹出来找我。</h1><div><br></div><h1>突然从美梦中被姑爹叫醒,我有点发懵,我下意识地掏出糖块,迅速藏到了几根原木组成的凹槽里,惊慌地爬出来,偷偷地从相反的方向跑回了家,然后又假装懂事地跑出去找姑爹一起回来吃饭。</h1><div><br></div><h1>吃饭的时候,我们还是吃的金包银(大米和玉米糁子混蒸的饭),因为妹妹病了,所以单独给她煮了点大米稀饭,姑妈还从一个上了锁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玻璃罐子,小心地从罐底舀了一小勺白糖放到妹妹的碗里。姑妈怕我眼气,就对我说妹妹病了,刚喝了很苦的药的。</h1><div><br></div><h1>我发现我居然没有一点点的羡慕,心里想的竟然是刚才的那一勺糖和我已吃掉的糖作了巧妙的抵销,我对只剩的八块糖,心理便平衡起来。</h1><div><br></div><h1>整个下午的时间,由于姑爹姑妈在家,妹妹又还病着,我没好意思跑出去去看糖,只得在家陪妹妹在床上玩玻璃弹子。晚饭的时候,妹妹又得到了一小勺糖,我居然也没什么反应。</h1><h1><br></h1><h1>只是在当天夜里的梦中,我把四块糖都捏成了糖粉,拌进了金包银里。</h1><div><br></div><h1>12&gt;</h1><div><br></div><h1>周一姑爹上班去后,姑妈去买菜,妹妹还没起床。我赶紧跑出去找糖。还好,那些糖还在那儿躺着,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只是纸包外爬满了蚂蚁,让我有些生气。</h1><div><br></div><h1>赶走了蚂蚁,我打开纸包,又数了一遍,确定还是八块,才顺手掰了一块,让鼻子先享受了一下,再放进了嘴里。</h1><div><br></div><h1>这次由于有了心理准备和心理平衡,这块糖就吃得比较轻松和长久,不像第一块糖吃得那么纠结和慌张,所以这甜便从容了许多,不再有头晕目眩的感觉。甚至在清醒中生出了一些遗憾,觉得没有在同院的孩子们面前公然吃糖,简直就是一种巨大的浪费,完全得不到那种比甜更大的被人羡慕的感觉。这对于一个外来的,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小孩子来讲,那种感觉真的不仅仅是虚荣那么简单。</h1><div><br></div><h1>虚荣从来不会赢过现实。我在口中的甜味淡下来时冷静了一些,让我发现了虚荣后面的被抢、被告状的风险。虽然我唯一愿意分享的只有蓉儿妹妹,但考虑到她今天吃饭时可能再次得到的那勺糖,我便有了很充足的理由拿起了第二块糖来。</h1><div><br></div><h1>好的,我和妹妹一人还有三块。等妹妹病好了我们来吃。</h1><div><br></div><h1>13&gt;</h1><div><br></div><h1>下午的时候,我偷偷的又去了一趟放糖的地方,但是我真的没吃。只是打开闻了一下,又包好了,还加了一个塑料袋,因为变天了,我怕下雨。</h1><div><br></div><h1>晚上的时候,天真的下雨了。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病中的妹妹倒是睡得很踏实。我担心糖会不会被淋雨,蚂蚁会不会把糖搬走,就这么迷迷糊糊的熬到了天亮。</h1><div><br></div><h1>14&gt;</h1><div><br></div><h1>早上起床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我早饭都没有吃,就跑去看糖还在不在。当我打开湿漉漉的外包装,那六块糖居然安然无恙。我觉得应该庆祝一下,加上我从小在数学上就很好,为了便于以后的分配,我一次就吃了两块。那种一次吃两块糖的奢侈的幸福,让我久久不能自已,回去吃早饭的时候,就吃的不多,引来姑妈关切的询问,我只说今天不饿就掩饰了过去。</h1><div><br></div><h1>妹妹的病已经好多了,也开始和我们一起吃金包银,当然那勺糖也开始停止供应。但妹妹还得继续吃那些苦苦的药,所以每次吃药时都弄得哭哭啼啼的。姑妈偶尔去隔壁串门的时候,张婆婆就从她的陪嫁箱子里摸出另外一个小锡罐罐,用手捻出一撮糖粉抹到妹妹嘴里,妹妹才会破啼为笑。而我却觉得,这个家里,居然藏着这么多的惊天秘密。</h1><div><br></div><h1>15&gt;</h1><div><br></div><h1>再次和妹妹一起去儿童公园玩的时候,我准备把她带到了原木堆那里,给她一个惊喜。但蓉儿是女孩子,不喜欢在那上面爬来爬去,也坚决不让我去。也许妹妹这次病的是脑袋,她居然还威胁说要回去告状。于是,我看在糖的份上妥协了,高兴地陪她去荷花池捞鱼。</h1><div><br></div><h1>中午回家的时候,张婆婆把我吼了几句,说妹妹生病刚好,你就把她带去玩水,衣服裤子都全弄湿了,哪里像个哥哥的样子。姑妈这次没有说话也没挺肚子,只是愠怒着把妹妹拉过去换衣服,没有理我。</h1><div><br></div><h1>我的眼泪开始在眼眶打转,在掉下来前我扭身跑了出去,我一次拿出两块糖塞进嘴里,躺在原木上晒我也湿透了的衣裤,狠狠地和着泪水咀嚼这甜中的苦涩,我有点想妈妈了。</h1><div><br></div><h1>16&gt;</h1><div><br></div><h1>妹妹知道我会在哪儿。当她寻来喊我回去吃饭时,这个丫头低着头一直说,哥哥,对不起!</h1><div><br></div><h1>17&gt;</h1><div><br></div><h1>蓉儿认为,我被她奶奶责骂,是因为她非要捞鱼的结果,所以一直惴惴不安。姑妈也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跑,所以晚饭时给我和妹妹一人煎了一个荷包蛋。我是一个非常善于妥协的人,看在荷包蛋和姑爹晚上故意陪我和妹妹下棋的份上,第二天早上就把这件事忘了。</h1><div><br></div><h1>但据说忘性是会有关联的,于是我把那两块糖也顺便忘了。</h1><div><br></div><h1>18&gt;</h1><div><br></div><h1>人老了的时候病就多了。妹妹的病好彻底了,张婆婆的胃痛又发了。她的胃疼一直都是有的,只是人老了也不太讲究,每每都是姑爹买一些止痛粉交给张婆婆自己料理。但这次止痛粉不管用了,姑爹就把张婆婆送到了医院。而姑妈也快到临产期了,也一并进了医院待产,家里只剩下我和妹妹,搭伙在隔壁的邻居家里吃饭,姑爹晚上回来照顾我们睡觉。</h1><div><br></div><h1>听说父亲已经带信来了,说是要把我转到二婶的妈妈家里去住。</h1><div><br></div><h1>我不知道那个婆婆是谁,我喜欢姑爹姑妈和妹妹,我也不讨厌张婆婆了,我也不再淘气了,我不想去别处。</h1><div><br></div><h1>19&gt;</h1><div><br></div><h1>一天晚上,二叔来了,和姑爹商量把我带走。姑爹从我这几天怏怏不乐中知道了我不想走,但他也没有办法。第二个妹妹已经出生了,张婆婆还在医院,姑妈回来和小妹妹都需要人照顾。</h1><div><br></div><h1>姑爹把二叔拉到对面的房里去商量,把门都关上了。我知道我要走了,妹妹也知道了,所以就黏着我,不离我的左右。</h1><div><br></div><h1>对于马上就要到来的未知,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趁妹妹一不注意,就冲进了夜色之中。</h1><div><br></div><h1>妹妹是不敢在夜里往外跑的,于是她转身就是敲她爸爸的门,仓皇地告诉他们哥哥跑了。</h1><div><br></div><h1>其实,我只是想起了那两块糖,摸黑去把它拿了回来。糖摸着还完整,我便把它揣进了最贴身的内衣口袋。</h1><div><br></div><h1>当我回到家时,二叔和姑爹脸都吓白了,他们正张罗隔壁邻居一起出去找我。二叔正准备发脾气,被姑爹拦下了。姑爹看我的样子挺可怜,只好对二叔说,让我今晚就在这里睡吧,明天再把我送过去。</h1><h3><br></h3> <h1>20&gt;</h1><div><br></div><h1>二叔走了以后,姑爹没有马上让我和妹妹睡觉,他知道我明天就要到别人家去了,所以就让我和妹妹多玩一会,他也一直陪着我们。</h1><div><br></div><h1>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还是把那两块糖带着钻进了被子。我一直无法入睡,为了明天不可预测的未知。我有点恨父亲,在这样重大的变化时刻,他竟然没有来亲自告诉我,让我可以哭一哭,闹一闹,撒撒娇。</h1><div><br></div><h1>这两块糖,我已经无法和妹妹分享了,因为这实在是太少了,就是两块都给她也太少了。这时的我才开始有些愧疚,才开始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错很错的事,我不知道怎么去弥补,只能对着旁边已经熟睡的妹妹许下等我长大后给她买好多糖的许诺。不过,到现在,这个诺言都没有在糖上给这个妹妹兑过现。</h1><div><br></div><h1>夜深了,我还醒着。我决定把这两块糖全部吃掉。</h1><div><br></div><h1>21&gt;</h1><div><br></div><h1>那时的住房,都很小,家里没有厕所,一个小区才只有一个公共厕所,而且都比较远。晚上起夜,就只好放一个尿罐在房间里,每天早上再去倒。所以那时的早上每家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倒尿罐,人来人往,络绎不绝。</h1><div><br></div><h1>夜深人静的时候,咀嚼糖块会有较大的声响。于是我便爬起来坐在屋角的尿罐上,冷嗖嗖地把两块糖坚强地飞快嚼完了。</h1><div><br></div><h1>现在回想,那两块糖在当时并没有给我带来应有的愉悦,而只有满心的羞愧。我知道,当这最后两块糖的消失,将在我幼小的心里记下一个难以磨灭的耻辱。同时我也知道,这最后的两块糖,在我恶狠狠的咀嚼中,也打下了今后面对一切未知和陌生的倔强的底子,直到我遇到那个须发皆白的乞丐菩萨。</h1><div><br></div><h1>冷夜中,我不再去想父亲母亲,也不再对他们抱有希望,而是好想好想那个被带到乡下和奶奶去生活的姐姐。只是我当时并不知道,只要再忍受一年的漫长时光,只要等待一年的如梭岁月,那个才八岁多的姐姐就会来把我接回自己的家。</h1><div><br></div><h1>22&gt;</h1><div><br></div><h1>那么多年过去了,有很多事情我都慢慢忘记了。但是,这九块薄荷糖的事却一直压在我的心里,而且越来越沉重,特别是在我发愤读了太多书,体会了更多的人情冷暖以后,一直都得不到解脱。</h1><div><br></div><h1>机会终于来了!</h1><div><br></div><h1>在二十多年后我和梦兰结婚的那一天,我决定解决这个问题。</h1> <h1>23&gt;</h1><div><br></div><h1>和梦兰结婚的那天,亲戚和朋友们都来道贺,十分热闹。中午的喜宴结束后,我又把二叔、三叔和姑妈的七个小孩子留了下来,让他们晚上去我和梦兰的新房吃饭。</h1><div><br></div><h1>晚餐是姐姐做的,梦兰给姐姐帮忙打下手。等弟弟妹妹们把菜和餐具摆好落坐,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大块薄荷糖,并亲自把分好的每一块糖放到他们的餐碟里,让他们面面相觑。</h1><div><br></div><h1>我回到自己的座位,在他们探寻的目光中给他们讲了二十多年前九块薄荷糖的故事,他们都大不以为然的松了口气。蓉儿妹妹说,哥,这算什么事呀,亏你还记了这么多年。</h1><div><br></div><h1>我站了起来,把酒也拿了起来。姐姐说我中午喝了那么多酒,让我坐下说。梦兰和弟弟妹妹们也让我坐下,但我摇了摇头,用手制止了他们继续说话。</h1><div><br></div><h1>我停顿了一下,仿佛在一刹那又回到了那个年代,那个五岁多的孩子,那九块糖的酸甜苦辣,那贪婪的渴望,那负疚的痛苦和积压在心里的苦闷,让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有泪水不自觉地滑落面颊。</h1><div><br></div><h1>24&gt;</h1><div><br></div><h1>我把酒一饮而尽。</h1><div><br></div><h1>我知道,我忏悔了,我解脱了!</h1><div><br></div><h1>25&gt;</h1><div><br></div><h1>好吧,就这样吧,生活和故事还将继续……</h1> <h1>后记:</h1><h1><br></h1><h1>波兰诗人斯坦尼斯耶说过: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认为自己有责任。但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h1><div><br></div><h1>所以,作为一片雪花的我,拿起了笔!</h1> <h1><font color="#57a7ff"><b>↓扫描添加胡子飞扬↓↓</b></font></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