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几件小事(5)

土木德呼

<h3> </h3><div><br></div><div> 五、 炕头上的火灾 </div><div><br></div><div> 每个人童年时爱吃的东西,往往是一辈子都喜欢吃。就像我小的时候,认为桃酥和糖栆是美妙无比的点心,因为不是总能吃到,所以吃到时就会吧咂着嘴,仔细品味和享受那种感觉。直到现在,有同样体会的文林还会时不时买点回来,两个老小孩儿就会很惬意的过过嘴瘾。至于面包,那时候就属于比较高级的消费层面了,别说吃,做和卖的地方也不多。印象深的就是至今还卖的不错的253面包。个大,蓬松,散发着淡淡的甜味,烤的焦黄的面包皮很诱人,看着就觉得香。我但凡能吃到,一定是先去扒那层焦黄的面包皮吃掉,然后才撕开软软的瓤,直到吞食的一点不剩。</div><div> 为什么叫253面包?我问过文林,他说可能是当年在部队253医院的苏联专家教会了制作,苏联人撤回后,制作方法留了下来就一直做下来了。六十年代初期这也算是一种稀罕的食品了,所以有点岁数的人都知道它,我们现在也还是经常去买,比较其它甜的腻人的现代甜点,总觉得这个更接近原生态,更对我们的口味。 </div><div> 不过,在我后来的生活经历中,却有过一段几乎不敢再吃、甚至不敢再看这诱人的大面包的时期。</div><div> 事情的由来还是得从那间倒霉的仓库小屋说起。 我前面说过,那是妇联做仓库用的房子,虽说有一盘炕,但从未住过人。我们住以前那里堆满了杂物,腾空后我们搬了进去。幸亏那炕连着的灶台还在,不然冬天就没办法熬过去了。白天我们基本不在那待着,多数时候在姥姥家。只有晚上回去住。去包头来回跑的没有早晚时,在那里的时间就会多些。夏天还好,天气转凉以后,那小屋子就不好过了。因为我们没有火炉子,只有靠烧炕取暖。冬天晚上回去,想法生着火,炕烧的热热的,就直接钻被窝。</div><div> 说生着火,是指不缺柴不缺煤的时候,前提肯定是有钱才能买煤和柴禾。 老呼市人都知道那个叫“姑子板”的地方,离我们家很近。从妇联宿舍出来,西面就是过去的大邮局,往南是原来的牛奶场。向北,穿过了马路(就是中山路),在现在的大天酒店后面,原来是一个煤站。我们就是在那里买煤。到了爸妈的工资被扣后,生活骤然紧张了起来。在北京的哥哥姐姐们需要生活费,被关押的父母需要生活费,在包头的奶奶和小平需要生活费,我和四姐几头跑,还有路途花费,散在四处的家人比起相对团聚的家庭开销要大的多,经常是捉襟见肘的度日。最终,我们没钱买煤了。 那时候从“姑子板”出来的拉煤车大都是马车,马车走起来是一颠一颠的,就会掉下来许多煤面儿和碎煤块,我和四姐跟在马车后面走一路,拿着簸箕跟着扫能扫到很多面儿煤,还能检到很多碎煤块。也有趁煤场的人不注意时,干脆溜进去搓一簸箕就跑的时候。木柴是没有了,四姐发明的办法,把旧报纸一张一张揉成紧紧的纸团,铺在灶坑里,挤紧了,上面再铺好几层报纸,撒上煤面儿,点着火后,纸虽然着的快,可挤压在一起的纸团也会引燃煤面儿,有了这火种,再添进去小碎煤块儿,火就慢慢着起来了。每次生着火,我们都会高兴的欢呼。估计科学家搞试验也不过就是如此认真细心了。可惜我们生不逢时,聪明才智都用来应付这乱世中的困境了。 </div><div> 好像记得是1969年的冬天吧,格外冷。屋里没有火炉,白天又没有人,水缸终于冻裂了。里面的水像个大冰柱子立在那,白白的,还挺好看。这可是物理实验,我也就知道了水结成冰,体积是增大的。东奔西跑的不规律生活加上严寒,我病倒了。晚上虽然已经生火烧上了炕,我还是冷的发抖,明显发烧了。一个劲哆嗦着喊冷,四姐看我可怜兮兮的样子,急的团团转,灵机一动,她有办法了!撿了一块地上无用的砖,揪了好几张搬家时用过的硬牛皮纸,把砖头放进灶坑烧的热热的,都烫手了,再包上牛皮纸,塞进我的被窝,放在脚底下,不大一会儿,从脚下开始全身都暖和了。看我缓过来了,两个人也就疲乏的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暖和变成了热,梦中只觉得脚像是踩在了火炉子上,越来越烫,突然惊醒就大叫着烫,四姐赶快爬起来,想看看我的脚怎么了,不看还好,一掀被窝,就闻到一股焦糊味,有了新鲜空气,立马就见一股火苗直冲出来,瞬间就烧着了被子。我们俩先是惊呆了,接着是吓傻了,反应过来要灭火,家里却没有水!只有地下立在水缸中的大冰柱子。慌乱之中,仅有的几杯喝的水都倒在了被子上,眼看着火势要变大,急了眼的办法就是把其它的被子猛的压在火苗上,没头没脑的扑上去死死的压住被子。隔绝了空气的火苗被扼杀在了初级阶段,灭了。很久我们都不敢再掀开被子。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屋子里很凉了,我们小心翼翼的打开这一堆烧的乱七八糟的被子和棉絮,最里面的已经是灰烬了。</div><div> 罪魁祸首就是那块砖头。牛皮纸还留有一些残片,它是最早燃烧的,因为它很厚,脚底下为了保暖又包裹的很严,一直像萎炭一样在被窝里萎着,烤着我的脚,我才会觉着越来越烫。而一掀开被子,燃烧的最后一个要素空气就具备了!这场炕头上的火灾也就顺理成章的发生了。 来的快也去的快。庆幸之余,后怕是真的。这时才想起我的脚来。抬起脚来一看,又傻了!两只脚的脚底板被烤成了焦黄一片,已经没有了肉皮的颜色,活脱脱就是253面包的面包皮!而且也感觉不到痛了。 </div><div> 坐在后半夜已经没有啥热气的炕头上,守着一堆被火燎的黑黄的还叫做被褥的棉絮,看着两只烤成了面包皮的脚底板,被烟熏的灰头土脸的姐妹俩,终于无法克制的哭了起来。委屈,痛苦和无奈的泪水尽情的流,那是积累了太久的委屈,是无法叙说的无奈,和一般人不了解的痛苦。 我记得是第二天跑回姥姥家看见姥姥又委屈的哭了一场。哭完了也就过去了。</div><div> 后来脚也好了。脚底的皮是慢慢脱落的,每掉落一小块,就特别像我吃面包时先扒掉的上面那层面包皮,又黄又干。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既不吃也不看面包,尤其是253面包。 这件事情我给爸爸妈妈讲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后了。我是当笑话讲的,还炫耀我们灭火的本事,没注意他们的脸色已经凝固了,本来是聊天,可气氛越来越沉重。这些事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和承受力。可对我来说,这只是许多磨难中的一次,到底是年纪小,再不愉快的事也很快就能释怀,哭着笑着也就长大了。不过,以后就不怎么给他们絮叨这类话题了。偶尔听到过妈妈和别人说到那几年,还提到了我那烤焦了的脚,感叹道,没想到孩子们都那么遭罪,能活下来的都不容易。</div><div> 实际上,文革中各种倒霉的经历我们这批孩子们几乎都有过,只是我的家由于太过分散,爸爸关在包头,妈妈关在呼市,有一段时间还关在桌资山,大的哥哥姐姐全在外地,小平精神状态已经是病态,妹妹太小,一直都在姥姥家,所以奔波于各个地区之间,我们遇到的难处显然就不同一般了。 苦难也许就是财富,工作后很少能有难倒我的事。几十年间,除了和文林聊过以往,基本不提这些事了。我倒很希望忘掉,可惜不能。最令人啼笑皆非的就是每次赶上倒霉的事就像是在上实验课,不是在自己身上做化学试验,就是身体力行的体验燃烧和灭火,还有撑破水缸的大冰坨子,和烤焦的脚,都给我留下了很深的记忆。 </div><div> 岁月如歌,一路走来,苦和乐并存,谱写了少年和青春的乐章,总觉得还是快乐更多,医生们都说我的心态真好,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前面曾经拥有的生活,不知道这生活中铺垫过什么。所有的过去形成了今天的我,虽然七病八痛,但依然头脑清醒,痛并快乐着,积极的面对每一天,因为这就是生活。</div><div><br></div><div> 卓娅 2016、9、12</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