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空谷幽兰

父亲年轻的的时候，在我们村算是有文化的人，所谓有文化，也就是比别人多念了两年书，在那些终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亲眼里，父亲就是个才子。再加上他从小聪明伶俐，很是让人羡慕嫉妒恨。 父亲说在我们杨家，他不算是出类拔萃。要说头筹应该是英年早逝的玉曰伯父。父亲说他和玉日伯父，玉才伯父幼时在工上上学，被人们并称为"杨家三才孑"。就因为回回考试，前三名非他们莫属。而玉日伯父回回第一，可惜的是天妒英才，三十六岁便去世了。而玉才伯父，天再再加上加上性散淡，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父亲自然而然成了乡邻中的才子。 父亲完小毕业后，也曾经做过教师，当过法警，兽医，无论干什么都出类拔萃。可惜的是花甲之年的爷爷在一次劳动中，弄伤了大拇指，发炎化脓，数月才筌愈。好了也不能干重活。那时候，伯父也学成了医生，转战于各大医院。家中一双老人，妻小无人照顾，父亲被迫放弃他热爱的事业，回家务农。 我出生在文革的第二年。自打我记事起，家境困难，缺吃少穿。父亲在生产队拼死拼活干活，也只能挣个半饥半饱。为了贴补家用，父母养老母猪，做挂面，炸油条，尝试各种办法。 我小的候就没吃过纯玉米面的窝头。母亲为了一家人不至于断顿，总是玉米面里掺着黑枣树叶，柳芽，秋天里掺花椒叶和谷糠在一起做的莱团子，说是糠莱半年粮。那个掺着谷糠的窝头吃到嘴里又涩又硬，实在是难以下咽。父亲做的挂面，油条是不让我们吃的，是为了换取更多的玉米来保证一家人的吃喝。 就那样，父亲还不忘村里那家有病人，有上岁数的老人，时不时的拿出一封两封去看望。而我们兄妹几个馋得不行的时候，母亲用那个买不出去的挂面头糁糁做几碗面汤，炝几个蒜辧，刺啦啦往锅里一放，整个小村都闻着香味啦。母亲总会说:哼，就香这一声呢。 可惜这样的曰子也不长。上面下来政策说割资本主义尾巴，不让私人做卖买，父亲不能做挂面，炸油条了，喂养老母猪成了贴补家用的唯一办法。这一养就是二十年。 父母亲豪爽热情，在我们那一带是非常出名的。谁家遇上难事，办红白喜事，都愿意找他帮忙，他拖着病弱的身体，尽心尽力地为人家办事。他办过的事没有一家说不好的，他热情助人，不计个人得失，有求必应，言出必行，深深的影响着我。 记得母亲说过，同村的杨润林病危的时候，他同胞的兄弟不问不闻，是父亲陪着他弱妻幼子，直至把他入土为安。还有村里的海子哥去世，他本家十几家都不肯拿出一双半新的袜子来给他穿。又找到我父母，父亲把我给他买得新暂暂尼龙袜子，拿出来。事后，我怪怨父亲:你都不舍得穿，给了外人。父亲却说死者为大，总不能让他光着脚走。还有一次本家一个弟媳生病，弟弟半夜里找到家里，父亲拖着病弱的身体喘息着半口气，随他而去。临走还拿上一盒哥哥给买的白石烟。九十年代初，那已是不错的香烟啦。 曾记有个红砂岩的村，一个叫富道的朋友，经常来我们家十天半月的住。母亲忧愁拿不出像样的饭菜招待，但父亲四处借粮也要款待远来的朋友。那时候村里时不时的来个乞丐，常来的是两个叫长江和全勇的。每逢找到门上，父亲就满滿的盛上一碗稀饭，再拿上一个窝头给送去，母亲就埋怨:家里都不够吃，你还有心给他。父亲就会说:我们好歹有个家，他连个栖身吃饭的地也没有，比我们更可怜。父亲转过身对我们兄妹说: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还给我们解释，做好事就要从小事做起，从点滴做起。伤害别人的事，那怕再小也不能做。 让人难过的是父亲的热情助人，才智豁达招来了些许小人的羡慕嫉妒恨。流言蜚语传到家里，母亲委曲的什么似的。父亲就宽慰她，他们说我写了诬告信，起诉状，怎不找我来比对笔迹？不能听到了蝲蛄叫，就不种地了。龙生九子，各各不同。大千世界养君子也养小人。污水湿不了衣服，流言遮不往日头。随它去吧。 父亲的隐忍豁达没有换来平静的生活，反而更大的漩涡，在等待着他，几乎毁灭了他的人生。 文革后期，暮秋的一个早晨。我在自家门前抱柴，忽见街道上来了一个青年妇女，一路走一路哭。一打听说是娘家光棍哥丢了几百元钱，(那时候，几百元可不是小数目)。这个消息在仅仅五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一下子像炸开了锅，消息不胫而走，不大点的工夫，全村的大人小孩，男女老少聚满了场院，村里的最高领导村支书也来了。父亲自然也到了，人群交头接耳，议论纷紛，揣测案子是如何发生的？父亲也苦思冥想，会是谁偷了他的钱？ 他做梦也没有梦到，那场莫须有的罪名会降临到他的头上。 经过相面猜測，上面领导一直认为是我父亲偷，理由是我家穷，父亲爱到光棍家串门。于是公社里来人了和村支书三堂会审，让父亲交待罪行。白日里各级干部抡番上阵狂轰乱炸，雪夜里偷偷派人潜入我家院内听我父母的私下交谈。无果，强行把我父亲关押起来。 关押起了父亲，那个不死心的村支书，到我家去恐吓我的母亲。失去了保护的母亲忽然强大起来。面对着那长着一对金鱼眼，皮笑肉不笑的村支书，母亲大义凛然，毫无惧色:没偷就是没偷。你就是把我全家都枪毙了，也休想污水加身。在母亲的怒斥下，村支书灰溜溜的走了。 真是贼心不死。在父母那拿不到证据,就想法捏造证据。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买通屑小之辈，竟有人给打证明，时间，地点，人证物证全有了。父亲成了货真价实的罪人，单等秋后处斩。一切已成定局，回天乏术。小人们在阴暗的角落发出了得意的浪笑。 那个时候伯父下放回村，自身难保，除了叹气以外什么话也不敢说，奶奶坐在自家的窗前祈求老天开眼。我们兄妹几个虽不甚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但从母亲出出进进匆忙的身影和严肃的表情看，有些不好，想哭却不敢哭出声来了 父亲先是在村里的学堂里关了有一个多月吧，傍过年的时候又把父亲关到了村外的羊圈里，过年都不让回家。一向软弱的母亲没有流泪，做最好的饭按时按顿的给父亲送去。我只要不上学就紧紧地抓着母亲的手去给父亲送饭，大雪纷飞，空旷的原野上飘荡着我母女孤单的身影。 每回去都是想看看父亲，说两句话。可就这小小的心愿也不能实现。看门的乡亲说上面不让见，他也不敢私下允许，让放下饭莱就走。冰天雪地里母亲一趟一趟地给父亲送着饭，一回回对着羊圈门喊着:他爹，你好好保重。家里好着呢，老人孩子都好，你放心吧，有我，咱家散不了，总有日头出来的时候。说完，转身就走，半路上靠着路边的树热泪长流，这时候我就会紧紧地抱着母亲，母女俩哭作一团。任凭北风怒号着。 直到今天，每每想起这一幕，我的心仍会疼得缩成一团。也更加憎恶十年浩劫，给广大的群众带来的灾难。无情地把人变作鬼，把鬼变作人，是非不分，黑白颠倒。人性的美丑在那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过年，父亲不在家。我们母子胡乱地吃了些饭，母亲说等你爹回来重过年。那时候，母亲居然肯定父亲能回家来。 春雷一声震天响，来了救星共产党。春节过后不久，县里派来了共产党员毛建新。到我村明查暗访，知道了事实的真相，还父亲清白，补偿了损失。(后来才知道失主根本没丢钱)。把父亲放回了家。 那是已出了正月，母亲还是让哥哥放了一挂鞭炮，说去去晦气。还杀了平日不舍得杀的下蛋鸡。奶奶颤微微的抚模着父亲廋弱的身体，老泪纵橫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扑到父亲的怀里放声大哭，要知道我从小在爹娘身边长大，有了弟弟，我每天跟父亲钻一个被窩，家穷没多余的被子，须臾不曾离开。这次离别是父亲活着的时候，离别最长的。 我记得娘包了过年都没舍得吃的猪肉饺孑，还亲自给爹倒了酒，高兴的泪都流下来了。那饭莱真香，自父亲出事以来，是全家人吃得最踏實的一顿饭。 就这样，历经劫难的父亲除了不再串门外，似乎并没有多大改变，更加勤勤垦垦地劳动，对乡邻的托付仍然热情帮助。那场生死劫难对他就像过眼云烟。也有不平的人在耳边滴咕:他诬陷你，你去告他，让他也坐几年牢。父亲淡然一笑:我比岳飞幸运多了。得饶人处且饶人。父亲还吟誦起岳飞的《满江红》: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 父亲的冤案得到了平反，伯父也落实政策回到了医疗战线，离开故乡到外地去了。爷爺奶奶年老了和我父母生活在一起，虽然生活还很艰难，总算一家人平平安安的。父母别无所求，唯愿妻贤子孝，和瞌相处，乐享百年。真是: 历尽劫难质不改，平反冤案还清白。流言蜚语不遮曰，雪中红梅傲霜开。 作者简介;空谷幽兰，原名杨梅。河北省石家庄市平山县杨家桥人。初中文化，电站退休职工。平山山魂诗社社员，平山文学社员，石家庄作家群社员，中山龙吟团成员，和爱志愿者协会会员。爱好文学，天命之年，不改初心。以文会友，愿以拙笔书写平仄人生。有文章在《柏坡风》，巜百合花》，《西柏坡月读》，以及各网络平台刊出。人生感悟:生活以痛吻我，我却愿报之以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