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

聿军

只知道寒冬时节万物销声匿迹，没想到夏天也有这般景象。看看论坛里萧条的样子，曾经热闹的茶馆也一度门可罗雀。天气常常热得没有一丝风的样子，人总是昏昏欲睡，思想似乎也停滞了——这跟冬天不同，冬天缩手缩脚的只是肢体，脑子还是活动的、机灵的。电脑运行久了，也爱发热、罢工，于是也就懒得写什么了，论坛也懒得光顾了。当然，空调一开，凉风一来，人立刻精神了许多，只是历来有人指责泡论坛是不务正业，于这炎热的夏季，开着空调，用着不断涨价的电来泡论坛，成本也实在太大，稍微有点经济头脑的人都能立刻判断出这是件不合算的事情。

好在龟缩在铜鼓山城，炎热只是白天的事情，每天还有一个凉爽的夏夜值得期待。这或许是造物主的一种公平，对于穷乡僻壤的一种补偿吧。每当太阳落山的时候，气温便明显的下降，大地收敛了一天的热气，渐渐凉了下来。二十多年前在外地读书的时候，那地方每到夜晚依然热得不行，为了防止蚊子的骚扰躲着蚊帐里，人仿佛要窒息，在床上辗转反侧，一般要到下半夜才能入睡。记得实习的那一年，暑假，校园里空空如也，只有我们几个留在空旷的校园里，于是，晚上，几个同学便卷了凉席，铺在学校里的足球场上或者楼顶，点上蚊香，以地为床，以天为帐，望着天上的星星，几个人聊着聊着便进入了梦乡。如果是在铜鼓，到了下半夜恐怕是要冻醒了。

每天就盼着夜的降临，不为别的，就为了期待着的来自自然的凉爽。夏夜，于大多数人而言，是个丰富多彩的时段，想必一年四季之中，夏天的夜晚是最为热闹的。于我，人到中年，已经是非常之简单，没有那么多丰富的夜生活。傍晚时分，独自一人，或和一二朋友随意走走，随处看看，这基本上是一个必有的活动。回来后有时在店门口摆上小桌，椅子，三两朋友或许不约而同的聚拢，聊上一晚。夏夜的乘凉，应该在我们这些年龄的人的心中都留下了美好记忆。儿时，某一个小院，如果还有一棵大树，与父母或爷爷奶奶坐在一起，一把大蒲扇，满天的星星，习习的凉风，间或有一些点心或水果，都是记忆中最美好的画面。人渐渐老去，不知不觉自己成为了画面中的年长者，也不再有小院落，不再有大蒲扇，孩子们也忙忙碌碌，与小伙伴玩游戏，或者自顾自的看电视、玩电脑游戏，大一点的到学校晚自习，回来后接着学校里没有完成的作业，再大一点，孩子到外面求学或工作了，就再也没了从前的那些充满温情的夏夜里的乘凉了。于是，臭味相投的三两朋友聚一起乘凉聊天，似乎也成了必然的选择。

有时各自有事，聊不成天，也得找点事干。便喊来不学无术的十一岁的儿子，教他下下围棋——这计划很多年前就有，可是一直不能引起他的兴趣，直到今年夏天，才好歹坚持了下来，也许，这项工程，也许就是我今年夏天的一个工作业绩了。

至于夏夜一个人关在闷热的房间里读书，是很多年没有发生的事情了——那是十几、二十几岁时的事，离现在似乎也并没有多少年，甚至还清楚记得那时沉浸在书山里的模样，可其实已经是非常遥远的事情了，家里的书是越来越多，可是翻书的欲望却是越来越淡，宁愿在这样的一个夏夜，一个人安静的独坐，什么都可以想，什么也都可以不想。选择这样一个宁静的方式，远离麻将、歌厅，没有酒醉，没有烟雾缭绕，没有一大群的朋友，只有内心的宁静。回想着度过的四十几个夏季的夜晚——童年时与小朋友游戏玩耍的夏夜，读书时关在闷热的房间里苦读的夏夜，工作后钻研业务、查找资料的夏夜，一个人独自拿着围棋棋谱枯燥地打谱的夏夜，或着，在电脑开始流行的年代伏在一大堆电脑书里自学计算机原理、DOS、甚至找来汇编语言、Basic语言、C语言，雄心勃勃准备学编程的夏夜，还有便是现在无所事事的夏夜。人的这一辈子，前二三十年是求知的年龄段，是"为了生活"，之后的很多年，便是"只是生活"，无论这生活是安逸的还是愁苦的。读书时露天而睡的夏夜，是求学的、值得回忆的夏夜，而现在，就算是还有兴致露天而睡，也只不过是闲得无聊的一个举动而已——甚至十有八九会被人当做流浪汉而遭到围观。有了风扇、空调，何必再冒着露天而睡引发中风、面瘫的风险去养蚊子。儿时，夏夜凝望深邃的天空，那满天的星星，总是会带来的无尽的好奇与幻想。而今，抬头望望那夜空，心里想的只是明天的天气，早就知道那闪闪的星星不过是遥远的可望而不可及的恒星而已，有时候在回家的路上儿子问着外星人的事情，也支支吾吾敷衍了，其实本来也就一无所知。总之久居这无所竞争的山城，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也渐渐变得懒惰起来。从当年在足球场、楼顶露天而睡的夏夜，到而今人到中年，不知不觉中已经从求知型转换成消遣型、享受型了。聊天，看看电视，泡泡论坛，无所追求的夏夜，只希望安逸而凉爽。大约每个人在不同年龄段来思考人活着的意义，恐怕答案都是不同的。年少时有梦想，有追求，敢想敢做，活着是为了希望，就如对夏夜满天的星星充满了好奇与遐想那样。如今，人活着就是为了纯粹的活着，活着只是一种等待，等待一些必然或无法预测的事情。盘算着米油盐，期盼着孩子的成长，更多的时候，成了一种无为的看客。一日一日重复着同样的事情，日子淡得就如一杯清水，并且觉得这也没有什么不好。

当然，山城与充满竞争的大都市是不同的。宁静的山城的夏夜，必与那些繁华之地的夏夜是不同的。就算是同在这山城之中，有为之人，担当重任之人也是有的，他们的夏夜，必定是另一番光景。那些生活并不属于自己，也就懒得操心了。过好属于自己的每一个宁静的夏夜，至于人生的意义，让别人去思考吧。睡在凉爽的卧室里，听着远处某个歌厅里传来的声嘶力竭的歌声，或者窗外某个墙角草丛里的虫鸣，安然入睡——睡得非常死，几乎没有什么梦。

2012年8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