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得年年肠断处――唐婉

墨小沫

钗头凤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悒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一直认为若要表达一段锥心泣血的无望感情，词相比诗来的更妙。一唱三叹，平平仄仄，无需号啕，真正的伤心是转身后的潸然独拭。

而唐婉的这一滴清泪，缠绵悱恻了整个南宋文学史，爱情故事，历经了八百载的口耳传诵，已成为经典。黄藤酒一饮而尽，其间的悲怆绝望，只有沈园的一池烟柳见证并铭记。

 

故事的展开不过是悲欢离合的轮回罢了。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一个是多情的翩翩少年，一个是灵秀娴静的豆蔻年华，两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吟诗作对，丽影成双度过一段纯洁无暇的美好时光。那时的唐婉顾盼生辉走在沈园的小径上，细数落花，巧笑嫣然，怎能不让人心动？情到深处，便是长相厮守，不弃不离。

于是陆母以一只凤头钗下聘，洞房花烛，她成了他的新娘，从此鱼水欢谐、情爱弥深，幸福得不知今夕何夕。

然而，这样的爱情太让上天嫉妒了，世间岂能容有这样极致的美好。

陆母当然也容不得！

她一心盼望儿子登科进官，以便光耀门庭。新婚燕尔，沉浸在温柔乡中的陆游无以复顾。陆母把所有怨恨倾泄在儿媳身上，以命同尽相逼，一纸休书，从此鸳鸯两栖，劳燕分飞。

中国式的爱情故事里，似乎都有一位年长女性来充当棒打鸳鸯的角色。官宦世家里，有威严专横老夫人；青楼妓院里，有贪心苛刻的鸨母；就算到了天上，也还有一个捍卫天规的王母娘娘。细细想来，作为女方家长，她们阻碍的手段不一，但最终因种种原因作罢，成全了姻缘。像莺莺与张生、杜十娘与李甲，连王母的女儿也纷纷下凡上演一出又一出的天仙配。

自古，女婿好当，婆媳难处，如果阻碍来自男方的家长，这不是一栅樊篱那么容易跨过，而是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男女主人公只有挥泪作别。唐婉，这个陆家的儿媳，无疑又是一个《孔雀东南飞》中第二个刘兰芝。

终归要作别了。这一别就是十年。

十年太长，从另娶离家到成就“万里当年觅封侯，匹马戍凉州”或是“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的千秋诗名；十年太短，虽青山绿水探幽，酒肆把酒吟诗，偏偏又是一个“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的偏执情种。一只凤头钗，早就成为放翁心中一处无法愈合的伤口，握不住凤头钗就永远回不了家门。

十年太长，她已改嫁，成了一个敦厚重情的读书人赵士程的妻子。那些煎熬，那些挣扎，那些深挚无告，在新夫的体贴入微的怀中渐渐平息；十年太短，沈园的池台依旧，恍若昨日。曾经沧海，内心的牵念永远是“泪痕红浥鲛绡透”，永远是“病魂常恨秋千索”，永远是满怀愁绪，向谁说？

他们相逢应该是这样的时节吧，一川烟草，满地落絮，雨送黄昏花易落。就这样一身素衣，一顶清朴的冠饰，单薄的身躯从江南的暮春的薄雾中走来……

一抬眼，四目相对，千般心事，万种情怀。这一刻，所有伪装起来的坚强轰然坍塌，隔着柳丝相看的泪眼，人对面屏障千重，陆游没能握住风中的那双红酥手；想象着面对一池绿水，唐婉又是一种怎样的幽怨和不甘。

柔弱的唐琬对这种邂逅几乎无力承受，从此郁郁成疾，在秋意萧瑟的时节悄然随风而逝，终化作沈园的梅骨香魂。

沈园幽径上踽踽独行的陆游，任风霜侵透衣衫，侵透漫长而又短暂的岁月，侵透不堪回首的过去，侵透湖面拉下的长长倒影。想起伊人那哀怨的眼神、无奈的转身，如今梦断香消，斯人已杳。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无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灯残，梦灭，不觉已到黄昏。

文：墨小沫

人物爱情系列（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