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长贵: 灵感来了便是菜

彭歌

彭长贵的老家在长沙沙坪乡。他的命运转折，发生在他12岁时的一天下午。

那天他没擦干净父亲的烟袋头，惹得父亲发火，用烟袋头敲了他的脑袋。那时民间流行抽旱烟，烟头是黄铜制的，烟杆是竹制的，短不盈尺，长则二尺有余，用来敲击小孩脑袋极为顺手，孩子也都习以为常，但彭长贵却无法忍受。

他发火了，大声问父亲：“为什么打老子？”

在老子面前称老子，简直是无法无天，父亲大怒，狠狠揍了他一顿。彭长贵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离开家门后，他懵里懵懂迈进厨艺的大门，13岁时进入“谭厨”体系，成为曹四爷的帮手。彭长贵身材高大，聪明能干，很快获得曹四爷的欢心。26岁时，彭长贵已任职领班。曹四爷去世后，彭长贵理所当然地成为他的嫡传弟子。

三年饥荒，饿不死伙头军。战乱时代，颠沛流离，走遍湖南、贵州、四川等地，彭长贵到哪儿都施展得开，而且有了研各地菜肴的机会，打下了日后触类旁通、研发新菜的根基。他一度成为“国防部长”俞大维的家厨，用剁碎了的肝类做汤，为八十多岁的俞母，也就是曾国藩的孙女曾广珊调养身体。

　　1949年，作为代总统李宗仁的家厨，彭长贵随国民政府迁往台湾，生活终于安定下来。

不过他的心却无法安定，总想向外发展。六十年代，香港经济繁盛，彭长贵接受香港朋友的邀请，结束台湾的事业，带了所有资金赴港，在东云阁酒店筹设餐厅“彭园”。没料到命中该遇劫数，酒店开张前5天，一把无名大火毁了一切。彭长贵损失惨重，只好铩羽而归。

　 回台后，中央银行总裁徐柏园邀请他经营中央银行的福利社餐厅。条件很优惠：不收房租，负责做员工餐，可以对外营业。他的菜做得好，连隔壁台湾银行的员工也争相前往用餐。

这期间他曾受命打理蒋府“国宴”，办过无数涉外宴席，以至于外界流传说他是蒋府“御厨”。1969年台湾《经济日报》连载彭长贵的传奇故事，让他名气大振。

这段时间，他在台湾陆续开设了华新、华湘两家餐厅，中泰宾馆也请他挂名；世界酒店开出大笔顾问费，大到足够买下豪宅；连新加坡酒店也跨海抢人，他却不为所动。

　　1972年2月，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中美两国在上海签订《上海公报》，奠定了两国关系正常化的基础。这一巨变，给台湾带来极大的冲击，社会动荡不安。

1973年，彭长贵再度出山，到大洋彼岸的美国谋发展。消息传出，报纸以“中国名厨赴美发展”为标题大肆报道。此时的彭长贵，不但被公认为为台湾湘菜的祖师爷，也被看作中国菜的代表人物，比那些演艺明星毫不逊色。

但他到纽约后却并不顺利，“我发现美国环境与想象的落差很大，不仅人事发生问题，在台湾受欢迎的菜到了美国也乏人问津。”彭长贵退而求其次，先帮人打杂，在台商葛茂萱旗下一家分店任职。葛茂萱知道彭长贵的实力，也知晓他的目标，对他说：“如果你有心做餐饮，我这家小店可以顶让给你。”这家店原名为“鸭子楼”，彭长贵改名“彭园”，接手经营。

　　湘菜以辣著称，但在彭长贵手上有了新生命。他将湘菜的咸、香、辣应用于不同食材，使之温厚可口。他满脑子创意，迭有新作，按他的说法是“灵感来了便是菜”。当时在美国的“中国菜”多半指广东菜，而彭长贵改良的“美式湘菜”却展现出新的口味，很快被顾客接受。一位知名美食评论家给纽约彭园两颗星的评价，使彭园的名声水涨船高，食客盈门。1976年，留学美国的马英九与周美青的婚宴，就是在彭园办的。有一次，著名建筑师贝聿铭邀请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吃中国菜。基辛格欣然赴宴，一吃难忘，以后便成了彭园的常客。

每次基辛格赴彭园就餐，保安人员都会将整家餐厅包下。这种兴师动众的场面，无异于为彭园做了免费的大广告。适逢中美关系转暖，基辛格成为政治明星，美国掀起一股中国热，很多美国人都知道毛泽东是湖南人，这些因素形成一股合力，使“湘菜”（Hunan Cuisine）红遍全美各大城市。彭园顺势而为，在东西两岸开设了6家门店。

　　就在一帆风顺之际，彭长贵接到一个噩耗：母亲在大陆逝世。那时两岸关系还未解冻，台湾人私自去大陆，会受到台湾当局的严厉惩戒，但不去奔丧又会受到良心的无情折磨。经过极度痛苦的挣扎，他决定秘密返乡。此时大陆正处在文革结束以后的拨乱反正期，对彭长贵敞开了欢迎的大门，中共中央统战部安排他回乡扫墓。老家沙坪原本没有电灯，为了欢迎他的到来，连夜立了26根电线杆，把电送到家家户户。事后他说，没料到这次回乡，还能造福乡里。

回到美国后，彭长贵担心自己上了台湾当局的”黑名单“，不打算再回台湾。台湾当局却再三转达亲善之意。蒋经国的亲信赵聚钰二度赴美，督促彭长贵回台，彭长贵却还是不敢迈出这一步。赵聚钰第三次赴美时，告诉他：“经国先生说，你再不回来，就太不像样了！”另一位台湾高官沈昌焕也一再请他放心，还派胞弟沈昌瑞陪护，终于在1983年回到台湾。这以后，彭长贵在台湾安居乐业，彭园在台湾生根开花，至今生意兴隆。

1990年，彭长贵再赴长沙，在湖南省军区属下的长城宾馆开了一家“台湾彭园”，为长沙餐饮业带来一股新风，造成极大的轰动。很可惜，历经5年红火以后，打理这家餐馆的儿子彭崇立去世，合约也正好到期，彭长贵不得不带着伤感结束了彭园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