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连带兵

高山（186团那些事）

四连带兵

张学贤/文

（一）

1991年4月1日，我来到了四连报到。

当时的四连，并不在八号泉大院，而是驻在银川市宁夏军区的院内。原因是原宁夏军区警卫连多次违反纪律、不能很好地履行连队职能任务，引起了宁夏军区首长的不满，便与守备第二团二营四连临时对调。我们的四连进驻军区大院后，便担负起了原警卫连的职责，那就是警卫与勤务。

四连连长是宁夏银川的孙建华（已意外去世），指导员仍然是我的老指导员、江苏沛县的许文平，副连长好象是河南杞县的张凤阳，一排长是陆阳（已意外去世），二排长开始是我，之后是四川富顺的杨得华，三排长是崔凯，司务长是陕西蓝田的李书民。

刚到连队时，连长和指导员分别找我谈了话，对我的工作也提出了具体要求。我自己因为是第一次当排长，一方面干好工作的决心是迫切的，自己也是充满自信的，另一方面对所属二排的兵员并不是特别熟悉，尤其是兵员的资历、性格特点等，要想直接上手当然要有一个过程的。这个过程现在回忆起来，仍然值得回味。

我没有到位时，二排是同年兵宁夏籍的马存林班长代理排长，我到了连队后从马存林手中接过二排的接力棒时，存林是愉快地交了权，悠闲地当起了顾问，表面上显得一身轻松。我初来乍到，一切从头开始，兵们并不买账，马存林其实还是太上皇，刚刚下连的新兵们还是挺配合我这个新排长的工作的，但老一点的班长如赵军政、连勇几个就有点摆老资格了，不是磨磨蹭蹭，就是爱理不理，内心真的让我好着急。

我至今仍然记得的我二排的编制和人员组成：排长是我，副排长（顾问）马存林。四班：班长胡兴文，战士张亮、杨光、候朝辉、王立刚、董宝红、严海；五班：班长赵军政，战士：连勇、宋宝利、李健、杨非、李兵、韩迎春；六班：班长杨玉君，战士赵振海、刘西礼、王伟、宋勤、邵瑞来、曹志刚、边春宁。后来因工作需要，个别班长和战士做过局部调整，但基本仍在二排工作。至今已是第27个年头了，二排的兄弟们，我没有忘记你们，是你们的衬托，才让我有了排长的荣光，我那时犹如羞答答的新娘，是你们给我筑起了花烛夜的洞房。这一切，排长我终生难忘。

印象中的湖北黄石下陆区的严海，写的一手漂亮的正楷字，后经推荐到连部当了文书；最活跃的是陕西咸阳的候朝辉，有点下凹的眼眶闪动着一双贼溜溜的大眼睛，平时不喊我排长，只叫老排。班排战士也不叫他名字，只喊“猴子”。印象中赵军政、连勇和赵振海好象都是河南驻马店战友，虽说三人有点摆架子，但在工作中还是能完成赋予的工作任务，现在想来，作为快复员的老兵了，让做到新兵那样也是不可能的。如果说最卖力的，还是胡兴文和杨玉君两位甘肃嘉峪关籍的班长了，不仅令行禁止，而且言听计从。分别几十年了，有时梦中仍然梦到那朝夕相处的日子。

我记得，咸阳籍新战士杨光的父亲来看望他，我还专门作陪，详细介绍了他的工作情况和成长历程，杨光的父亲印象中是一位老中医，当初是不太同意杨光参军的，他告诉我说，本来要求杨光跟他学医的，并且还给儿子制定了主攻研究的方向，可是儿子一心想参军，为父的没有办法，只能顺从儿子的意愿。不知道现在的杨光战友是否子承父业，也成了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

我还记得小个子王伟，弄个头，他是全排最矮小的兵，最小型号的军裤穿在他的身上，还要连挽五圈才能露出胶鞋，但是小腿跑的特别快，风风火火的样子。经常负责给我打饭，虽然排长没有通讯员，但王伟却担当了排长通讯员的角色，至今想起仍然非常感谢王伟小战友。

下图：与严海战友合影

（二）

我一直记得，我们连的基本职能，一是担负着宁夏军区正大门和西门的警戒站哨，二是负责每天军区门口的升旗降旗，三是负责首长院的卫生清除和其它公差勤务。那时宁夏军区司令部直工处的任参谋经常不定期地到连队检查，我们整天警惕性都非常高，生怕哪一点没有做好，丢了我们二团的脸，辜负了团里首长的期望。

那时宁夏军区的司令员是胡世浩，老司令员刘学基刚刚从司令员位置退了下来，便从首长院的一号楼直接搬到了十一号楼。刘学基司令员是1988年全军授衔时，在正军中属于极个别的中将，这在全军也算是资格很老的将军了。我们到他的院子打扫卫生时，看到老司令员院子种的西葫芦都快干死了，可能是心情不好一直没有浇水。虽然我们没有负责给首长自家院子种菜的职责，但我还是带着几个战士帮助给菜地浇了水，老司令员看到后非常高兴，非要让我们进家里坐一坐，喝点水。没有办法，拘束地进入首长的客厅，就看到首长的中堂挂着两幅一米见方的照片，一幅是与邓小平主席的握手照，一幅是与江泽民主席的握手照。呀，吓死我了。

以后，每到刘司令员家打扫卫生时，只要司令员在家就进去坐坐，我还慢慢了解到，刘司令员是我们山西五台县人，9岁就当了兵。他当副连长时有一次大的战役，全连死的只剩下了他和两名战士，战役之后，他悲痛欲绝喝下了满满一陶罐的白酒，差点没有醒过来。他还告诉我，他参加了我们家乡的晋北战役，还参加了解放我们应县的战役，部队就驻扎在我们应县的小石口村。听着老司令员的战斗故事，看着老将军两鬓白发，我除了尊敬就是崇拜。老首长退休后的日子里，书桌上仍然摆放着放大镜和军用地图，这让我不禁想起了电视剧《激情燃烧的岁月》中的史光荣。能力所能及的帮助首长干些零碎家务活，作为警卫连的排长当然是极其情愿和义不容辞的了。

在连里，为了得到马存林顾问的支持与帮助，我经常与他西门查哨时，就主动请老马吃盘炒面，记得军区西大门外面有家面馆的炒面特别好吃，一盘也就一块多钱，可那时我的排长工资还没有核发下来，仍就每月36元的津贴，除了养家还要节省点抽烟的钱，实在有点捉襟见肘。和六班长杨玉君微信聊起时，才想起人家和胡兴文因为我很困难，曾经还给我的女儿买过奶粉和炼乳，大家那时都才十多块的津贴，虽然算不上行贿，但也算我侵占了战士的利益，现在除了心存感激外，我还是有一种不好意思的愧疚感。

印象非常深刻的记着孙连长家的嫂子陈少娟，看到我女儿来队时穿一身非常普通的衣服，竟然连换洗的衣服也没有时，她从她女儿的新衣服里挑出了一包漂亮的衣服要送给我的女儿，我不好意思想拒绝时，连长竟然把我拾掇了一顿。至今仍然记得长相酷似歌星刘欢的孙建华连长，歌唱的好，口令喊的好，人也长的特别帅，一身八七式军装，扎一根紫红色的腰带，站在操场上，就象一个身经百战的大将军。他虽然离开我们几十年了，但音容笑貌永远扎根在我们的心里。

也还记得司务长李书民，刚刚新婚不久带着漂亮的小媳妇来到了连队，小嫂子特别爱笑，刚开始不喜欢说话，时间长了渐渐熟悉了，也和我们谝闲传。记得小嫂子最经典的一句是“男人是个耙耙，女人是个匣匣，不怕耙耙没齿子，就怕匣匣没底子”，农村人那种勤俭持家、艰苦朴素的理念展露无遗。

下图：二排的战友抱着我的女儿留影 下图：刚去连队的窘迫日记

（三）

如果说警卫连任职期间，最让我感到遗憾或后悔的，就是那次打兵。

这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也是我至今不能原谅自己的。一个盛夏的下午，我排负责宁夏军区大门口的警卫哨，要求大门左右哨位各一人，持枪并呈立正姿势站立。那天下午我去查哨时，发现一个哨位竟然空缺无人，一问才知道六班的江苏籍战士刘西礼误哨了，原因是上午请假到市区没有回来，通常情况下，战士是可以按比例请假外出的，但必须按时归队。尤其是担负站哨的战士，必须按时归队及时到达哨位。出现这种情况，我只能自己持枪站到了哨位，大约一个小时后，这小子才匆匆忙忙从对面的二路车站赶了过来，当我生气地质问他怎么回事时，他竟然爱理不理、不屑一顾，只是白眼望着我，我也年轻，不由自主的也就火气上来了，没有想到这小子竟然解下了腰带有一种单挑的意思。当时的军区大门口人来人往，我这一训斥，他不仅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反而准备和我动手，当时就围上来几个吃瓜群众看热闹，我顶到胸口的怒火理智的控制往了，我说好，你先站哨，回连队后再解决问题。

我当时不知道是怎么样回到的连队，只感到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屈辱。一回连队就给指导员做了口头汇报，作为他老乡的许指导员没有给他护短，而是生气地说：“刁毛辉，好好收拾他！”我就坐在六班等着他下哨，等他回到了六班，我照着他的身上就抽了几腰带，好在刘西礼并没有还手，我也就没有再打他。事后，赵振海告诉我他身上抽出了几条黑青，那时，我心里才意识到，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从此，虽然刘西礼是老实多了，但在我心中却永远是一种痛。虽然兵书中讲，慈不掌兵，但意气用事靠打兵那也是军阀作风，不值得提倡的。从那以后，我还是遵循“晓之以理和动之以情”，当兵26年再没有用武力征服过属下。回忆过去，往事如风，江苏的刘西礼战友，或许你早已忘记了，但我没有，这件事一直压在我的心里，如果你能看到，排长在此给你道歉了。那个年代，我们都血气方刚，荷尔蒙非常旺盛，出现问题往往第一想到的是用武力去摆平对方，大家都一样。

突然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那一天我正在连里检查室外卫生，忽然原我们团的政治处干事、时任宁夏军区保卫处干事兼派出所所长的河北张北县的王海所长到了我们连，我忙点头和他打招呼。王所长问我：“小张，你的兵昨晚站夜哨，是不是偷了人家老百姓的西瓜？。”王所长说得一口和我一模一样的家乡话（解放前都属于察哈尔省）。我莫名其妙，慌忙说：“没有呀，我咋不知道呢？”。“走！到你班排去看看”。按王所长的建议我把王所长带到了我的二排。战士的床下除了小板凳和胶鞋摆放的整整齐齐外，并无异常，因为条令不允许他们的床铺床单下坠。整个排三个班除了排长我的床铺因床单落下来看不清楚里面外，其他班长战士的床铺空空荡荡。王所长走近我的床铺撩起床单一看，我当时就傻眼了：乖乖，整个床铺下面，全是墨绿墨绿的大西瓜。王所长笑着说：“快去问问怎么回事吧？”。我尴尬的召集全排开始“破案”。

原来是湖北黄石籍战士张亮一伙干的。时值盛夏，夜晚站哨时，瓜摊的贩子们睡的很死，用塑料纸随便盖着的西瓜让我兵看到了，买又没有几个钱，不买又想吃，于是乎，利用夜间换哨等时机，每人回连时就抱两颗，一夜下来竟然把我的床铺塞得满满当当，我那时睡眠特好，居然不知道在我床下折腾了一夜。“案件”审破后，张亮还居然说：“本来想给排长搞几个西瓜解解馋，这下黄求了”。“猴子”候朝辉更是滑稽，居然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还学着电影《小兵张嘎》里日本胖翻译的口气说：“皇军吃你几个破西瓜，还要钱？”我更是气的哭笑不得，一顿严厉的批评后，个个都低下了头。最后我去给人家赔理又道歉，命令他们一个一个的又给人家搬回去了。

还有一次，银川地区下了特大暴雨，平地起水，附近的一个干休所被淹了。接到军区直工处的通知，我们就全连出动了，每户老干部家中分配两名战士负责清理卫生，我们的战士为了排干净老干部屋底菜窖的水，整整舀了一个下午，老干部端出了水果，不吃，拿出了点心，也没有人动。大家干的非常认真仔细，直到将老干部的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后才准备集合返回。在返回的途中，又看到老干部的孙子孙女阻隔在几尺深的洪水对面进不了干休所的院子，战士们又跳进水中，将孩子们一个一个地背了过来，干休所的那些老将军们看到十分感动，多次向我们竖起大拇指，夸赞我的兵是好样的。

大约是秋季十月份，一天上午，团政治处贾兆新副主任到四连检查，碰到我后第一句便说：“小张，原来你在这儿，我说这几个月没有见到你了，这半年时间的基层代职也够了，快收拾行李，明天上午就随我一同回政治处去”。我一听首长让我回机关，当然是既感动又激动了。二排的战友们听说我要抽回机关工作，都为我高兴，几个坏怂战友又商量着给我带点什么礼物，上了贾主任的吉普车时，除了我自己的一个背包，还有一纸箱捆的严严实实的重物，死沉死沉的，我不知道是什么，问他们也不说，直到我上了车，排里的一个新兵才悄悄告诉我说：“排长，大家知道你要走了，没有什么好东西送给你，他们昨天夜里跑到外面老远的老百姓的果园，给你摘了半纸箱子青苹果……”我的天啊，又是这帮刁兵，可爱又可恨。怪不得民间说“冻不死的葱，饿不死的兵”，这帮怂兵确实坏得够呛。

短暂的半年带兵，感慨颇深。战友在火热的军营结下了纯真的友情，正当我完全融入其中时，却又有了新的征程。永远忘记不了那些吊儿郎当的老家伙，半新半旧当骨干的几位班长和多数娃娃脸的新兵们，每当谈论起你们的名字时，我的脑海里立刻便浮现出你们当时稚嫩的面孔，和现在的微信头像反复对照时，才能找到那时的影子，岁月好无情啊。

欲知下节，敬请期待《又回政治处》。

作者：山西应县人，1968年4月出生，1986年10月入伍，军旅26年自主择业后定居四川泸州。泸州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