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黄狗

火春

题记一一

怀念父母，纪念黄狗

在我们家曾经有一个特殊的成员——一条黄狗。          算来这条黄狗离开我们家已近四十多年了。但只要家人团聚，说起那个年代的往事，母亲常常会说到那条黄狗，眼睛情不自禁就漓满眼泪。我们知道，在母亲的心里，岁月已打下了一个解不开的结。         

那时，父亲根据组织的安排，到崇义一个名叫猪肚子 的地方去创办一所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分校。那里远离县城，山高林密，没有通电，也没有马路，坐车要走好远的路。当全家拖家带口跨过一条河来到学校时，不知什么时候一条短尾巴的瘦黄狗也跟着我们来到了学校，父亲怕是附近人家走迷了路的狗，几次要我们赶它走，但黄狗一直跟着不愿离开。母亲说它要跟着就让它跟着，以后有人来要再给人家。但后来一直不见有人来要，黄狗就这样留在了我们家。           

我们在大门口的边上给它垒了个窝。最初也不怎么管它，黄狗只是忠实地守护着我们家。山区的夜晚狐狸、黄鼠狼多，但黄狗只要发现可疑情况就狂吠起来，所以，当别人家的鸡不时被狐狸、黄鼠狼叨走时，。我们家的鸡却安然无恙。因为鸡的缘故，母亲对黄狗也更关心了。每天吃晚饭时都要问一声：黄狗喂了没有？有时不见黄狗回来，母亲便站在门口高声喊：“黄---狗---”，它便撒开四蹄不知从什么地方蹿出来。在母亲的细心照料下，黄狗长得膘肥体壮，毛色纯黄油亮，两只耳朵竖直。因为母亲经常喂它，黄狗对母亲的感情也特别好。每天看到母亲下班回来，它都会远远地跑上前摇着尾巴，又窜又跳，嘴里还不时发出“呜---呜---”的叫声。当它对外人吠叫时，只要母亲一声“黄狗！”它便马上住了口。渐渐地，黄狗和我们家分不开了。一天，弟弟在外面玩，不知把一只鞋丢到哪去了，挨了母亲的骂。过了些日子，黄狗不知从什么地方叨了回来，令全家人都惊奇不已。学校里的人都说：刘校长家狗通人性。       

黄狗是只母狗，每年都要产一窝小狗，母亲常常会把小狗送给人家养，或许因为狗的缘故，或许因为父亲的缘故，大家都喜欢上了这只黄狗。我们一大帮教职工子弟也喜欢逗着黄狗与外来的野狗争斗。黄狗仗着人势，勇猛上前，只几口就把野狗咬得惨叫不已，落荒而逃。每当这时，黄狗就会象一个得胜的将军那样洋洋自得。           

但黄狗得意的日子没有过多久，“史无前例的运动”开始了。父亲是学校的头，自然首当其冲。家里被抄，父亲被戴高帽子游斗，母亲也从食堂被赶去了养猪。有人检举揭发父亲其中的一条罪状就是养狗，学生饭都吃不饱，他家却还养狗。母亲没有料到收养这条狗，竟给父亲带来了这样一条罪名。从此，母亲不敢站在门口高声喊黄狗了，喂点食也要偷偷摸摸，生怕被人看到。黄狗从家里的变故，人们的言行中好象看懂了什么，它变得安静了。但造反派没有放过它。经常黄狗从外面回来，不是跛了一条腿，就是弄一身泥水。我们知道，黄狗又挨打了。看到黄狗的可怜样，母亲的心都是疼的。她一边给它喂食，一边训它：黄狗呀，你不要乱跑了，他们会打死你的。黄狗在母亲的训斥声中，只是默默地一边用嘴舔着伤口。          

母亲的话不幸被言中。         

   随着运动的升级，父亲在县里已是挂了号的当权派。家里的处境越来越艰难，黄狗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了。经常在外面遭到打，狗窝也被造反派捣毁了，恰恰这时黄狗又怀了孕。看着黄狗肥硕的身子，一些造反派狠不得立即杀了它烹狗肉吃。几次到家里捕杀，但黄狗都逃脱了。看到风声这么紧，母亲生怕黄狗保不住。一天喂过食后，对它说：黄狗呀，自己去找个人家吧，不要再到家里来了。黄狗好象听懂了母亲的话，一天出去后几天没有回来。看不到黄狗的影子，母亲的心又是悬吊吊的。过了几天，邻居过来对母亲说：你家的这条黄狗昨天晚上到了我们家，我给它喂了点吃的又走了。听了邻居的话，母亲的心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黄狗还活着，难过的是自己的狗却没有能力去保护。            

又过了好些日子，还是不见黄狗的影子，我们都以为黄狗再也不会回来了。谁知一天晚上半夜时分，母亲听到门边嗦嗦地响，同时有狗发出的“呜——呜”声。母亲推醒父亲：|“你听，是黄狗回来了”。母亲披上衣，点上灯，打开门。只见黄狗瘦得皮包骨，一身脏兮兮，一个硕大的肚子明显的鼓着，背上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用开水烫掉了一大块皮，鲜红鲜红的。它的腿打着颤，两只眼睛哀怜地望着母亲，慢慢地跪下了前腿，不住地摇着短尾巴。它在乞求母亲保护它和它的后代。看到黄狗这副模样，母亲的心都碎了。眼泪沥沥地掉了下来。在当时情况下，人都保护不了，又怎么能保护一条黄狗啊。母亲把仅剩下的半碗饭全倒给了黄狗吃，又找来红药水为它上了药。做完这些，母亲摸了摸黄狗的头，要它赶快逃命。黄狗转身又跑进了沉沉的黑夜。          

天朦朦亮的时候，突然，我们听到有人高喊：“黄狗在这里！”随后一些人往我家的后山坡上跑去。他们手持石块对着一处草蓬狠砸。开始，我们可以听到黄狗愤怒的吠声一阵阵传来。母亲的心一阵阵抽紧。她想去救黄狗，但父亲不同意。父亲知道，在那帮没有人性的人面前讫求不了他们住手。父亲只是紧紧地拉住她。随后黄狗的狂吠变成了哀咽，惭惭地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黄狗从山上拖下来的时候，嘴里滴着血，洒了一路。             

中午，学校食堂加了狗肉餐。我们家没有去买。有人说，剖开黄狗的肚子后，里面有五只死了的小狗崽。也有人说，黄狗临死的时候，它的眼睛里溢出了眼泪。          

  后来，我们随父亲离开了那个地方。听说那个多次打黄狗并最终导致黄狗被打死的人，不知怎么吐血死了，母亲听了只说了一句：这是报应。         

   后来，母亲再也不让家里养狗了。

注:1、本文曾发表《散文选刊》，今以美篇重编。

2、文中图片部分引自网络。"文革"图片说明年代的混乱，与文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