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行三部曲之一《重归苏莲托》

纽约客西点

没有哪一首西方民谣像意大利那首《重归苏莲托》那样，能够让我从小唱到大，在脑海里烙下如此深刻的痕印。少年的时候家境不好，物质贫乏，却没有影响我们引吭高歌，公开场合我们唱着"革命"歌曲，私底下却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重归苏莲托》、《我的太阳》这些国外的抒情民歌。

《重归苏莲托》，它的歌词是这样的：

看这海洋多么美丽，多么激动人的心情，看这大自然的风景，多么使人陶醉！

看这山坡旁的果园，长满黄金般的蜜柑，到处散发着芳香，到处充满温暖。

可是你对我说"再见"，永远抛弃你的爱人，永远离开你的家乡，你真忍心不回来？请别抛弃我，别使我再受痛苦！重归苏莲托，你回来吧！

歌词非常质朴，先是勾画了一幅质朴的乡村风景，把我们的视野带进恍如童话般的世界，唤起人痴狂地向往；可是第三段却突然峰回路转，亲密的恋人竟然要离开这个美丽的家乡，甚至不惜抛弃自己的亲人！简朴而充满张力的歌词配上荡气回肠的乐曲，让人坠入无限遐想的同时又坠入无限伤感，常常让年轻时的我浑身血液沸腾。歌曲的创作者利用了冲突法则,戏剧性地将人们追求美好的良好愿望与相爱之人离去的强烈忧伤对立起来,制造了一种爱恨交加、悲喜交集的冲突，从而达到强烈的戏剧效果，引起人们的普遍共鸣。意大利不愧是欧洲文艺复兴的发源地，这首民谣式的抒情歌曲把意大利式的乡情和浪漫情怀表现得淋漓尽致，也深刻影响了欧洲和全球，世界顶级的歌唱家在不同的场合演绎这首名曲，Sorrento 成了意大利情怀的代名词。

Sorrento（苏莲托）一直以来就是我心中的世外桃源，我十分憧憬那个意大利小镇。她在我心目中不只是一个意大利小镇的名称，而是一种观念，一个念想，一个符号：那里的村庄和树木朝着大海，有着温暖的阳光和漫山遍野的金黄色柑橘，山坡上的歌声诉说着爱情故事……。我的思绪常常随着歌声去到了那个其实是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的小镇，无数次。喜欢想象和梦想的人常常会给自己制造一个只有在自己的精神里面才存在的世界，那是因为他在某种意义上不太融入现实。苏莲托并非我的家乡，何以长期以来我要为这个意大利小镇痴狂，这点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这样的体验也许又得扯上我年幼时的生活背景了, 歌词里的苏莲托不仅风景秀丽而且充满人情味和温暖，与我们家在文革里那段极为黯淡的日子形成鲜明对比。

在年少年轻的岁月里我一直喜欢唱着《重归苏莲托》，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候跟一群朋友，它就像我黑暗中的一支蜡烛，一直照亮着和温暖着我。

直到我来到了美国，才有了机会去意大利一睹苏莲托的芳容。

那一天阳光温柔，巴士沿着那不勒斯港湾陡峭的悬崖往心中向往已久的小镇行使着, 渐渐地我突然忐忑不安起来: 如果一直以来我幻想中的这个苏莲托其实并不如歌词里描绘的那般美丽和温暖,那会怎么样?我可不愿意心中一直以来的念想其实不过是一场虚无，那会将我整个信念改变。就在我忐忑不安的时候，巴士里面音乐响起，我的天啊，正是那首《重归苏莲托》！音乐轻柔飘渺，一改往常的意气风发和阳刚，非常柔美，突然一下子让我的心情平静下来，顿时充满暖意。意大利导游用充满自豪、不紧不慢的语调开始给我们介绍我们要去的那个小镇。 "苏莲托是意大利最美的小镇，最美的，最美的"，他说，英文带有浓重的意大利口音，而且他的每一句话的后面都带上一句"妈妈米"（mama mi），吊足我们的胃口的同时又让人忍俊不止和充满期待。透过巴士的窗口，我们在延绵起伏的山间路上终于看到那个小镇的模糊轮廓，就像意大利人自己说的，苏莲托是那不勒斯海湾上的一棵明珠，那一刻我终于看到了，它就是一棵明珠！

当我们抵达那首陪伴我整个年少和青春岁月的歌曲《重归苏莲托》所赞美的小镇时，我真的惊呆了，我彻底被它天然的美丽和浓郁的风情所深深震撼和折服，心里不断地重复：My god，Sorrento! My god，Sorrento!苏莲托给我展现的不仅仅是一种自然美，而且是一种生态，一种生活方式，一种人生境界。无论我处在悬崖高处鸟瞰这个坐落在海湾角落小镇还是置身在其间流连于她的大街小巷，我都感受到她难以置信优雅、安逸、精致和浪漫。当年《重返苏莲托》这首歌呼唤情人别离去，我相信那是作曲家的噱头，他的用意无非制造戏剧冲突，来烘托苏莲托在他心目中美轮美奂、无与伦比的地位，今天看来作者并没有丝毫夸张和矫揉做作。

这是我第一次到欧洲大陆，之后便去了欧洲很多地方。苏莲托之行不仅圆了年少时的梦，也开启了我对欧洲大陆的感性认知，这种认知首先是地理上的、自然景观上的，可是欧洲这种自然状态的景观却又并不是"纯天然"的。从古希腊文明开启古典时期到庞大罗马帝国的建立；从罗马帝国的分裂、衰落进入到"黑暗的中世纪"；从中世纪苏醒过来到意大利"文艺复兴"和英国的"工业革命"；从法国大革命爆发到意大利和德国完成统一；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到第二次世界大战……; 欧洲大地上的人类战争几乎从未停止，可是它夹杂着人文因素的自然景观（包括建筑）却一次又一次在毁灭中重生，直到今天，无论你是坐在游轮上环绕地中海，还是驱车穿梭在阿尔卑斯山脉，它的地中海风情和内陆风情不仅散发着无穷魅力，而且你从中可以看见"历史"，这一点人们不能不啧啧称奇，欧洲人原来对创造的热情高过对它的毁灭，这符合海洋国家对外冒险、开拓的民族特性。

其实在欧洲，随处可以看见苏莲托式的小镇和美景，地中海沿岸的渔歌唱晚和阿尔卑斯山下的牛羊低鸣，何尝不是一幅幅欧陆风情？只是意大利人用特有的抒情方式把它吟唱成歌曲，结果让苏莲托闻名遐迩。乘车回去的时候我意味深长地对那位意大利导游说："I came back to Sorrento, mama mi！"车厢里《重归苏莲托》悠扬的乐曲重新响起，我长长舒了一口气，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Sorrento，我的梦想和幻想，谢谢你陪伴我年少的那一段青涩和困惑的岁月！（2017年4月修改于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