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圈的猫(一)

羊羊妈妈

羊圈(羊羊妈妈家)没养过名猫,但每只猫却经历独特,令羊妈时时想起念念不忘。 第一只猫,在羊妈出生之前已经来到羊圈,黄白条纹,身体健硕。那时候还不流行给猫起名字,全村的猫都只有一个称呼“猫”。猫来之前,原生家庭的小朋友淘气,将它的耳朵用剪刀剪了个极小的V 形豁口。而就这个豁口成了它多年后重返羊圈的身份证。当时的农村,鼠患横行,晚上睡觉,人被鼠咬了鼻子耳朵的事情屡屡发生。作为老鼠天敌的猫虽奇货可居,村民却没有买卖的习惯。获得猫的途径要么是央求有猫户生小猫之后馈赠,要么就是顺走别人家的猫。所以,谁家猫去别人家,被关了去,很稀松平常:“猫是奸臣,谁喂得好跟谁”,是共识。除非主人找上门,通常关上三五天,喂熟了,这猫就是自己的了。 据说羊姥姥是在“排了两窝猫后”(猫每生一次为一窝,一窝三五只不等。),才抱来了自家的猫。羊姥姥和羊姥爷对待猫狗极好,在人且面黄肌瘦,猫狗骨瘦如柴的时代,他们养的猫都在九斤以上。有一次,羊妈疑惑地问羊姥姥:“为什么我们的猫总到不了十斤?”羊姥姥不屑道:“十斤的猫能抓千斤的鼠,是皇帝要养的。我们的猫不用抓那么大的老鼠。”于是羊妈一直认为,猫咪的体重是按自己的本领来长的。 羊姥爷的业余爱好是训猫,训练它们辗转腾挪,上窜下跳。猫本就灵巧,略加训练更是敏捷非常。有猫在,羊圈从无鼠患之忧,村人也羡慕非常,常有人试图抓猫回家镇镇鼠患。但要想抓它谈何容易,常听村人说:“xxx想抓二哥(羊姥爷在村里的称呼)的猫,又被猫耍了一晚上。” “二哥的猫”艺高胆大,昼伏夜出,左邻右舍老鼠消灭殆尽,猫咪的行走范围也越来越大。猫走远了,偶尔会昼夜不归。每逢此时,羊姥姥,羊姥爷如坐针毡四处寻找,一旦找到必批评训诫,勒令下不为例。天长日久,猫似懂理,极少会一天一夜都不回家。 有一天,羊姥姥感觉很久没见猫了,四次寻找。找了大半天音讯皆无,不禁心慌,分头到村里的战半仙,郭半仙那里求助。村里这两个半仙,读的半本麻衣相术,人畜通用。好在半仙貌似师出同门,所算物件结论大同小异,省去不少纠结。总之,结论是“猫在东北方向,安好难归”。因为猫咪惠泽四邻,名声在外,断不会被同村人关养。羊姥姥认定东北方向的邻村为最大疑点。于是连夜赶去打探。漆黑的深夜,尚是学龄前儿童的羊妈,一个人守着油灯等寻猫的父母回家。在睡醒几次后,迷迷糊糊听羊姥姥说:“没就没了,再操持(要)一个。”羊妈难过地想猫真的没了。 几年后,具体几年记不得了,但羊妈已经从学龄前成为了小学生。已经会熟练地同时拿两支笔完成抄写作业。所以那个几应该是大于2的。羊妈正在屋里努力练习同时用三支笔写作业,突然听到屋外喵喵的猫叫,怯怯的,隔一会儿叫一声。羊妈的第三支笔总对不到方格上,觉得猫叫很烦,就开门想轰它走。开门后见一只瘦骨嶙峋灰头土脸的猫。猫耳朵上还挂着蜘蛛网的丝线。羊妈顿觉它可怜巴巴,大喊:“妈,这儿有只猫。” 里屋的羊姥姥说:“猫就猫呗,给它块饼。”羊姥姥说的饼,是当时农村的主粮,玉米饼,硬邦邦,干巴巴,粗喇喇,咽下去磨嗓子那种。那时候只有玉米饼是唾手可得的食物。馒头发糕油饼都是逢年过节才有的。猫没等羊妈的饼,就熟稔地进了里屋。羊姥姥瞟了一眼,嫌弃地说:“谁家的猫,养这么瘦!”那时候还没有流浪猫一说,大凡家有育龄猫的村民,都有一长串等候领养小猫的街坊四邻。猫低下身子,在羊姥姥裤脚上蹭来蹭去,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一会儿抬头喵一声。羊姥姥突然扔下手里的针线,喊到:“不是咱家的猫回来了吧?!”她匆忙地蹲下,拽起猫耳朵,捏去上面的蛛丝,拨开长毛,仔细辨认。等看到上面那若有若无的豁口,羊姥姥兴奋地说:“是咱家猫!咱家猫回来了!你可是咋回来的啊!”羊妈乐颠颠地去拿了块饼,掰碎放在碗里,喊猫来吃。羊姥姥拉开碗柜,从紧里头端出一碗咸鱼,挖了一大勺鱼汤,撒在饼块上。猫大口吃完饼,慢悠悠来到窗台阳光下,躺着开始舔着自己的爪子,洗脸。它的爪子不知有多久没被舔过,有些毛黏成疙瘩拖在肉垫边儿上。猫舔一会儿,用牙拽着那些小球,头一甩,或者爪子一蹬。小球连着些许猫毛一起被拽下来了。清洗了半天,猫开始睡觉,呼呼地睡了很久很久。 随后的几天,家里总有邻居来看“自己回来的猫”。不管白天晚上猫似乎都在睡觉,偶尔起来,吃吃喝喝后又接着躺下。胃口貌似也不太好,对羊妈的骚扰也听之任之不加理睬。羊妈从记事起就为猫不肯跟自己睡一个被窝苦恼。通常羊妈会在钻进被窝之前,把猫强按在自己身边,然后再躺下。用手握着猫爪,怕它跑了。但以往猫总能三扭两拐地逃走。而如今,猫很顺从地躺在你把她放倒的位置,半天不动。猫虽慵懒,对老鼠的震慑丝毫不减,但只管自家院墙之内,极少出门半步。羊姥姥说猫老了,很少有猫活过十岁。而我们的猫已经7岁了。羊妈说7岁还小着呢,我们的猫生活好,能活20岁。然而此言不久,猫在羊圈的生活就戛然而止。 一天午后,羊妈正在西屋捣鼓羊姥姥的缝纫机,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不能在鞋垫上扎一条直线。突然羊妈听到猫在东屋发出呲呲呜呜的声音。猫只有在遇到危险,或者要威胁警告对方的时候才会发这种声音。羊妈以为有其他猫侵入,就不加理会。但声音越来越大,接着还有跳跃打斗的声音。羊妈纳闷地跑过去看,登时吓得大喊:“妈,妈,屋里有条蛇!”羊姥姥跑过来看了一眼,强做镇静地说:“你别管,我去找你成叔!”羊妈随羊姥姥跑了几步,担心蛇溜走找不到,就停下来拿起锅灶旁的火勾(一个有勾的细铁烧火棍),来到屋里,站到房门口看着猫和蛇。蛇不粗,木笛粗细,但很长,它盘在那里像一个大大的果盘。猫上身贴地,下身撅起,伴随着它的呜呜声尾巴左一下右一下地甩着。蛇头高昂着,随着猫尾巴的节奏转动着。对峙了几秒钟,猫一跃而起落到盘蛇中央,爪子在蛇身上狂挠。蛇瞬间散开盘圆的身体,在猫试图攻击它的头部时,迅速地又盘缩起来,猫被匝在了中央,像被五花大绑了似得。羊妈举着火勾,手足无措不知该砸向哪里。猫被蛇缠住,前脚不能着地。它呜呜了两声,猛地腹部一缩,直直地从盘蛇中央跃起一米多高。羊妈至今也不能理解,猫的腰身比碗口粗,如何能收缩到比手腕还细,从密匝的蛇盘中跃起。跃出的猫重新恢复前低后高的战姿,圆瞪双睛,与蛇对峙。这时,成叔手握铁锨冲进来,蛇立即拉长身形,试图溜走。成叔毫不犹豫地用锨头铲扁了蛇头。长长的蛇被挑出去了,羊姥姥说扔沟里去吧。成叔说可惜了,老姜家吃蛇肉,送他们了。蛇皮不知道老陈家要不要,他家做药。羊妈随大人们走了一会儿,回头看猫,猫恹恹地在灶台风箱旁睡着了。 羊妈歪歪扭扭地扎了一只鞋垫后,又去看猫,突然发现猫吐了一地粉红,黑红的东西在地上,不知是食物还是血。羊妈大叫着去找羊姥姥,羊姥姥急急忙忙喊赤脚医生去了。村里的赤脚医生也是无所不能,人畜通看。羊姥姥风风火火拿药回来,却不能给猫灌下。猫早已魂魄皆散。羊妈坐在门槛上,嚎啕大哭。哭到傍晚,羊姥姥说你别哭了,找个喜欢的地方把它埋了吧。羊妈拐着装着猫的粪篓,将它葬在经常玩耍的小山沟。 回到家,听邻居们议论莫名死去的猫。一邻里老太太说猫为虎,蛇为龙,龙虎相斗本为势均力敌的较量,而我们横加干涉,打死了蛇,猫咪心生思念,忧郁而死。羊妈大怒:“胡说!猫是被蛇缠死的!” “小孩子懂什么,这么细的蛇,哪里缠得住那么大的猫!”“你胡说,猫就是被蛇害死的!”羊妈又大哭起来。羊姥姥赶出来说:“你们都悄悄的,别说了,别说了。”随后几天无人在羊妈面前再提起猫事。虽如此,每每想起它,羊妈总禁不住要哭上一鼻子。“你为什么总哭这只对你爱答不理的猫?”有时羊妈一边流泪一边问自己。时至今日,依旧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