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母

江栀

　　年年清明今又是，杨柳依然人已非。清明是祭祀扫墓的日子，也是感恩追思的时刻。夜深人静，独对窗外落红如雨，焚一柱心香，洒几滴清泪，临风飘祭，感觉母亲就在身边，并未走远。母亲没有走出我的思念，我也从未离开母亲的视线……
母亲是农历2010年8月21日(公历9月28日)凌晨撒手人寰，驾鹤西去的。那个风雨凄迷、痛断肝肠的日子，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六年半了，母亲坟头的荒草青了又黄，黄了又青，然我心中思念的荒草从未枯黄，而是更行更远更生更葳蕤……

祭母文(写于2010年10月3日深夜)

天苍苍，地茫茫，凄风苦雨十悲怆。人间有母岁月欢，我失慈母恨日长。恩未酬，情未偿，跪伏灵前哭断肠——

“妈妈呀妈妈，我的娘”，千声呼，万声唤，您今日为何不声响？忆往常，我踏进家门叫声娘，或房内，或灶堂，母亲喜笑颜开走将出，拉我手，抚我身，嘘寒问暖上下打量；而今日，您不接，也不问，任我呼天抢地声泪下，仍是百事不管睡不醒，叫孩儿怎不撕心裂肺断肝肠？
娘一生，走遍坎坷曲折路，尝尽艰辛酸涩苦。出生三月为养媳，艰难长大做人妇。夫妻恩爱见天日，生下大姐二姐俩。不料晴天霹雳响，您的前夫辞人世。天塌地陷您顶住，双手护着姐姐俩。含悲忍痛您硬撑，又做爹来又做娘，白天随着男人打石忙，晚上浆洗缝补泪水长。数年以后嫁给我的父，生下我们兄妹又两双。父亲头顶“地主后代”帽，挨批受斗被冤枉；母亲不怒不嗔无怨言，勤勤恳恳把家料。上有高龄祖母卧病呻吟，您床边榻前殷勤送药奉汤；下有我们兄妹嗷嗷待哺，您田间地头奋力挥锄扬镐。哺育孩儿您是衔泥燕，操持家务您是吐丝蚕。好菜细粮子女吃，苦菜粗糠母亲咽。收工回家您月下洗衣至夜深，收完碗筷您灯前缝补到天明。家贫煤贵燃料缺，农闲时节您上山，只身出入山沟里，躬腰挥镰割茅草。饿了以水且充饥，累了席地稍歇息。备足茅草挑下山，跌跌撞撞把路寻，肩上重担您不惧，只是头晕眼花脚打颤。脚下一下没踩实，跌倒地上爬不起，左膑骨折卧床只月余，咬牙忍痛又上工地，好心人劝妈多歇息，妈妈说，误工缺工年底工分低……改革开放春风起，我家境遇有转机，子女个个长成人，哥哥姐姐已婚配嫁娶。哥哥喜得儿两个，母亲含饴弄孙享天伦，岂料阴霾忽又罩头顶，嫂子年轻别人世，风波未息喘未定，二姐相继又病逝。风刀霜剑严相逼，六旬老母怎能承受此种打击？从此落下心脏病，时好时坏无法根治。哥哥为了生计奔波忙，一对幼儿交给年迈的娘。母亲以泪洗脸心忧伤，含悲抱病为孙儿烧饭做汤，酷热盛夏怕中暑，天气转寒又担心孙儿着凉，无微不至胜似自己的亲娘……时至九十年代末，苦尽甘来家兴旺，哥哥姐姐事业红火比人强，我也成家立业正好报答爹娘。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为人子女怎能不孝顺生我养我的娘？可怜母亲病缠身，腰痛腿痛不堪忍，一年到头药丸伴，隔三差五进医院。人人都说我妈好福气，生的儿女孝顺本领强，谁知道，我苦命的娘，哪有一天过得舒畅？如今孙儿配偶成双，生儿育女四世同堂。孙儿也欲报答祖母恩，无奈何，枯枝败，遭严霜，我的母亲已病入膏肓，良医妙药均无济，84岁老母于9月28日，撒手人寰安祥入天堂……呜呼！哀哉！您走好啊——我的娘——
母亲四十三岁生下我，我是娘的掌上珠。哥哥姐姐已长大，万千宠爱集我身。有个头痛脑热病，便会愁煞我娘亲，求神拜佛找医生，花钱用药不吝惜。六岁那年进学堂，母亲担心被人欺，接进送出护着我，常常伫立风雨里；倘若天气晴好时，热饭热菜等我归。几根甘蔗别人送，母亲剁好藏橱中。上学放学各一节，日久甘蔗渐变红。眼见孩儿吃得欢，母亲脸上展笑容。村上有人卖酥糖，母亲见我露馋相，一天只吃一顿饭，攒下米粮去换糖。十一岁来入初中，离开父母住校去，生活用品母备齐，肩挑手提送寝室。放好竹床铺好被，千叮万嘱惜别离。一周回家只一次，母亲常常送菜衣。见我同学吃咸菜，母亲分菜不足惜。好菜是妈牙缝省，长路靠娘双脚移。每到周末回家去，遥见母亲村口立。虽说此时我不小，寒冬还是母暖被，有时用个火笼烘，更多是靠娘身体。暑假炎热蚊成群，我却安然睡得香，那是因为我的娘，整夜为我摇扇忙。初中毕业入师范，母亲一颗心落地。杀鸡宰猪办酒席，母亲颜开扬笑眉。千里送我上学去，临别偷偷把泪拭。不识文字不成信，思女之心血泪滴。待到成家立业时，娘仍把我当娃视，吃好睡好别累着，冷热都让母惦记。从小教我善待人，忍让宽容不吃亏。如今时时训诫我，好好侍奉夫双亲……眼前仍是娘笑容慈祥，鼻中仍闻娘做的饭菜香，耳中仍响着娘的教导有方……可是我的娘，你今日双目紧闭不声不响，直挺挺地睡着手脚冰凉！悲哉痛哉，阴阳两隔黑夜何其漫长……

妈妈啊，天国路上您走好，孩儿等你入梦来!

五律 悼母逝世三周年

月缺秋风瑟，娘亲碧落行。

移灯翻旧照，睹物念孤茔。

泪咽柔肠断，魂归晓梦惊。

萧萧桐叶响，疑是唤儿声。

2016年清明祭母

红衰翠冷清明雨，草冢青青烛火低。

培土献花还酹酒，杜鹃声里寄哀思。

鹧鸪天 秋夜忆母

雨打棕榈不忍听，一声一叶总凄清。

菊花供案遗容在，泪眼思亲幻影成。

情切切，笑盈盈，嘘寒问暖久温馨。

夜阑梦断空嗟叹，恐候阶前推户迎。

 悼母逝世二周年

妈妈，两年了，您在那遥远、遥远的地方过得好吗？

妈妈，两年来，我常常、常常想起您。想起您的音容笑貌，想起您颤颤微微的身影，想起您的辛苦操劳，想起您的关心疼爱，想起您的叮咛教导……想起与您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起您时心里总是下着雨，想您的夜晚漫长又孤寂。而您也总是在这样的夜里悄悄地来到我身边，烘干我这潮湿的心。梦中的您，还是那慈祥的面容，还是那关切的眼神，还是那温暖的怀抱……可是这样的梦总是那么容易醒，为何不能让我永远抓住您的手？
妈妈，两年来，我最怕的是有人当着我的面谈论他们的娘，怕听到有人说“回娘家”。每每这时，总是鼻子发酸、眼睛发涩，他们不知道没娘的孩子心头的痛，他们不知道我在羡慕他们有娘真好。妈妈，我还怕看与母亲相关的电视剧和文章，怕听表现母爱的音乐，因为它们总会刺痛我的心，总是让我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泪。可我又忍不住要看要听，我对这种疼痛上瘾了，我让自己陷入无边的思念与幻想中，想象那就是您，想像您就在我身边，然后我幸福着我的幸福。
妈妈，两年来，偶尔会路遇一些头发花白、身材单薄的妇人。这时不管是否有急事，我都会停下脚步，盯着人家看，再转身凝望，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外，为此常引来旁人讶异不解的目光。因为在她们身上，我看到了亲切的母亲的形象，能闻到熟悉的妈妈的味道，会有一种温暖弥漫心房。
妈妈，两年来，也有无尽的悔恨噬咬我的心灵。我悔自己给你的陪伴太少，我恨自己对您的关心不够，总以为能给您买上些吃的穿的就是尽到了孝道，每次去看您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忽略了您心里的孤独，没想到您最渴望的是儿女簇拥身旁。做儿女的啊，为什么总是要在无法弥补遗憾的时候才慨叹“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呢？妈妈，我特不能原谅自己的是你去世前的那个中午，我不仅没有留下，还把陪着您睡了好几个晚上的大姐接回家去。那些日子看着您精神好了，食量也加了，以为您正在恢复中，没有大碍。如在平时，您总是体谅我们忙，催促我们早点回自己家，而那天当我告别您说“妈，我走了，过两天就放国庆假，我会过来陪您几天”时，您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望着我，眼中是不舍甚至幽怨，您是有某种预感吗？尽管当时我的心被揪了一下，可想到下午有课，咬咬牙还是掉头而去。怎么也想不到，那竟会成为我们母女间的最后一次相望，您那不舍的目光也永远镌刻在我的脑海中，时不时地剜割我这颗无情的心。
妈妈，请原谅我们这些不孝子女，您走时我们竟能没有一个在您身旁为您送行，这是我们今生最大的也永远抹不去的悔与痛。而您却在临走的那个夜晚一个劲地对保姆夸耀您儿子、儿媳、女儿、女婿的好。妈妈，您总是这么宽厚善良，您倾其所有给了我们，却不求回报，也毫无怨言。妈妈，我常常想，您走的时候有痛苦吗？尽管您的面容安祥，可您的一只手却放在胸前，那是您走前刚好是那种睡姿，还是您当时胸闷难受，是用手在抚摸胸口呢？如果那晚我们睡在您的身旁就一定能发现您的异样，可我没做到，我悔呀！妈妈，我还常常自责地想，夺您性命的会不会是那个热水包？您那段时间总是手痛脚痛，您说热敷效果好，我便出主意让您用热水包烫烫。您走后我在网上看到，说是心脏病人不能骤然进入温热的环境，说那样会引起血管扩张，以至血流缓慢而心脏供血不足。如果真是这样，我又自作聪明地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妈妈，天又渐渐转凉，您要记得多穿衣裳。妈妈，当年您执意从脚上脱下，硬塞给我的那双红色棉鞋还保存在我的办公室，并将永远保存。您心疼我有老寒腿，自己又不知道照顾自己。您说这双棉鞋很保暖，我冬天在办公室长时间的坐着容易受寒，一定要穿上它。我知道推却您的爱意您一定会心里难受，还让您多一份牵挂与担忧，于是我默默地接受了它，就像接受您所有的爱一样心存感激而无需言语。去年冬天，我来到办公室便穿上它。穿上它，暖意就会从脚底升起，到达心房，再布满全身，尽管您入殓前，我握着您的脚帮您穿寿鞋时透彻骨髓的冰凉、冰凉还会让我猛然打上几个寒颤。妈妈，我的腿没有再疼过，请您别再为我忧心。

妈妈，您在那边过得好吗？祈愿天堂不会有病痛！
妈妈，您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