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前记:</h3><h3> 第一张照片是我能找到的，我与父亲独处的唯一一张照片。老家的河边，最近正在改造，同时带走了我和父亲曾经有过的旧时光。 第二张照片是昨天早晨上山去给父亲上坟，在他的坟的不远处照的。回老家之前有人嘱咐过我，不要在上坟时拍照。但我执意要照，我不相信我深爱的父亲会给我带来噩运。相反，如果他出现在照片中，我应感谢上苍的！</h3> <h1><b>父亲的沉默</b></h1><div><b> </b>小时候害怕父亲，因为很少看到他的笑脸。怕是生活的艰辛将他的欢乐榨走了吧。</div><div> 一个秋天的夜晚，我和小伙伴到邻村去看电影。回来时已是月上中天，路边的玉米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随风送来熟透了的苹果的香气。在那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年代，这种诱惑是难以抗拒的。然而我们还未来得及吃上一口，就被看果园的人捉住了，并在第二天早晨通知了家长。</div><div> 父亲站在院子中间，腮帮子上的肌肉一颤一颤的，两目的凶光与他肩头斜射下来的晨光绞在一起，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吓坏了，呆呆地站在那儿。父亲何时离开的不知道。我偷偷地溜出家门，在外闲逛了一天不敢回家，天黑时在院外的碾子上睡着了。</div><div> 醒来时已是午夜，父亲坐在我身边。那一晚我们父子坐到很晚。也就是那一晚，从父亲的口述中，我把他的生活片段连在了一起：十几岁外出打工养家；早晚砍柴卖钱供叔叔上学；十八岁千里迢迢步行去淮南，将移民死在那里的爷爷的尸骨背回来；去门头沟到井下背煤，后背溃烂险些死在那里……。现在的孩子，十八岁能干什么呢？我为父亲骄傲，为自己伤他的心而愧疚。</div><div> 第二天，我竟“因祸得福”——父亲给我买了一本《黄继光》。那是我的第一本小人书，那真是我最幸福的一个秋天啊！</div><div> 春天来时，家里的粮食已将吃完。一天，我在地窖里见到一块作种子削剩下的土豆，高兴坏了，飞也似的跑回家，，把它埋在灶中烧熟，分给父亲一小块。父亲正在菜园中种菜，他把土豆接过去轻轻放入口中，背过身去慢慢咀嚼着。他转身的一刹那，我分明看见他的眼角有一丝泪光。是因为我的孝顺、董事吗？是因为父亲觉得没能力让妻儿吃饱而愧疚吗？可那种日子是父亲无力改变的呀！多少年后的一个午后，我与父亲在河边对坐，我曾问过父亲我的困惑。父亲只是笑笑，望着远处的鸭群出神。这个困惑就成了我的一个谜。</div><div> 后来到城里上学工作，很少回家，父子见面时话依然很少。但只要坐在他对面，父子俩无声地吸着烟，城市带来的喧嚣、烦闷、紧张和苦恼就如烟般被抽走了，留下天空般的空明，河水般的透彻。结婚前一周我对弟弟说，别让年高体弱的父亲再操心了，婚事办完我就回家看他。哪想到，结婚的头天晚上，他老人家竟坐了几百里地的长途车赶到了。事后从弟弟那里知道，父亲执意要来：“你哥脾气不好，我怕他结婚时遇事收不住火，闹出事儿来。”听了这话，我的心里满是愧疚。这么大了还让父亲操心，心里真不是滋味。</div><div> 第二年春末，父亲病了，是癌症。我没告诉他，只悄悄地在每次带他看病后，为他积攒下抗癌晚期疼痛药。有一次看完病后，我们爷俩信步走到玉渊潭公园。那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进去转转会使父亲的心情好些。刚进门，就飘起了小雨。父亲不会着凉吧？我正犹豫件，却发现父亲兴致很高。种了一辈子地，能有闲暇逛逛公园，难得啊！走了一会儿，雨骤然大了起来，公园内竟找不到避雨的地方。仓促间，我看到不远处有通向公园门口的游览车，急忙拉着父亲坐了上去。风裹着雨掀起了父亲的上衣，这会让他病情加重的，我急忙伸手搂住他。但我随之一惊，原本强壮的他，竟被病痛折磨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那瘦小的身躯就如孩童一般令人心酸。天赐雨水，让我能在这痛心的一年中毫不遮掩地痛哭一次了。</div><div> 几天后父亲就去世了。我曾经内疚过，如果不是我带父亲去公园遇雨，父亲也许还能多活几天。然而在这巨大的悲痛中，竟也隐隐地含有一丝欣慰：一个成年人，有谁能如此亲近地拥抱老父亲呢？而上天赐给了我这个机会。父亲啊，您也是这么想的吗？</div><div></div><div> ——北京电视周刊2011年</div><div></div><div><br></div> <h3> 后记:</h3><div> 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玉渊潭公园那是桃花还是樱花。但我知道，遗忘和牢记并不矛盾。有些东西应该遗忘，比如苦痛和委屈；有些东西必须牢记，比如关爱和孝顺！</div>